蝴蝶兰:超长待机的精密花器

一个不会浇花、恐惧养花、不能理解为啥要养花的人，后来，被迫养了几株蝴蝶兰。

她总忘记浇水，几株蝴蝶兰经常被家人撞翻，可它们奇迹般的开花超过3个月，最长5个多月，圆满完成使命后，至今仍然坚强地活着。

对别人也许太简单，可对她是有多么了不起，她的养花恐惧症从此被治愈。而这，也是重新认识之旅，越探究越惊奇。

1

勤能补拙

你以为是一堵墙

厚且坚

试了才知是一层纸

薄且软

再后来

那是一扇窗

通向

美丽新世界

一个天生养花弱智的人（我我我），养花分6步。养花小能手们请略过这一节：

▊第1步：选-“塑料”花

我需要一株无脑就能养的植物。皮实不管也能活，且花期足够长，十天半月或更久。因此，听从老师建议选择了蝴蝶兰。

备选的还有天南星科的花烛属，就是俗称的“红掌”。冬季它也是合适的“塑料花”，品种也多，有些还仙~

上图来源：中国植物图像库

▊第2步：淘-好卖家

知道网上鱼龙混杂，就去淘销量高、好评多的卖家，找到广州一家“漫舞花开”蝴蝶兰专卖店，多品种多花期可选，果然花壮服务好。

其实，为防被自己下毒手活不长，我又在沙夜家买了一组3品种，花最久的，竟然是当初最不待见的高个黄底红网纹，凹造型也有80厘米高。我叫它长颈鹿🦒，老师叫它“姚明”。盆轻、重心高，它几乎不撞也会倒，一天倒几回～

▊第3步：问-怎么养

问卖家总没错，对方直接甩来一篇详文《网购蝴蝶兰养护新手指南》，新手误区水土盆肥温，一文搞定！

后来发现卖家还有公号-小趣花，文不多但各种养护干货，包括之前甩我那篇。

▊第4步：放-合适地

放窗边，满足半阴侧光通风条件。秋冬季室温不能低于10摄氏度，那是它们最低承受值，收货5天内不浇水不换盆。

▊第5步：寻-专用盆

兰最怕浇多积水，我更怕荼毒生灵，有没有懒人兰花专用盆？当然有，透气不积水易观察。也是在网上淘的-美莳蝴蝶兰专用控根花盆，透明透气塑料杯。有大中小3种规格，我本想选大号、中号-盆底有空气柱防泡水烂根，可一位养花行家朋友告诉我，空气柱盆浇水难度更大，不适合新手，且兰花初养适合小盆少土。所以我选了平底的小号盆。

上图来自卖家“美莳“的网店

“小趣花”上有网友各种发明，酱油瓶底、奶茶杯等用作蝴蝶兰花盆，居然都好用。也有朋友用专用木板挂着养兰花们也很好。

▊第6步：控-浇水量

葵花宝典上写：蝴蝶兰浇水要“见干见湿”，我摸着表面下层水苔快干了才浇水，浇就浇透。一般一个多星期浇一次，有时忙忘了，想起来才浇，反正它也能从空气中吸收水分。浇完后，要小心地把叶子上的水用纸巾吸干，防止霉烂。

至于施肥，需要花期过了再考虑，所以，我先略过啦。施肥的办法，卖家那篇里也有讲。老师说北方干燥，她每天还会给气生根们喷水。还会定期更换上好的水苔。

2

她的智慧

被迫养花前，我对兰花比较抗拒。觉得它和中国传统文化中，清雅高洁的君子形象不太搭。且不说它的拉丁文和英文名是那啥，也不齿它那坑蒙拐骗的繁殖策略……

上左图为清郑變《兰竹图》。上右图为兰科红门兰属植物（图片来源：中国植物图像库  叶喜阳拍摄）。红门兰属的拉丁文名词是Orchis，这个词在英文中和拉丁文中同字同意（都有2个含义），查查这两个含义，再仔细看看花的形状，是不是太直白太形象啦！而兰科的英文（Orchid）与拉丁文（Orchidaceae）的词源，亦源于此。一个君子一个....，中西方文化对照实在有趣。

再者蝴蝶兰作为商业花卉，太过大路货，开起来又像假花一样。可为啥兰科能成为被子植物第2大科，是不是有必要探究一下？

▌兰科：一个大家族

《中国植物志》记载，兰科是一个进化而复杂的科，约有700属20000种，产全球热带地区和亚热带地区，少数种类也见于温带地区。我国有171属1247种以及许多亚种、变种和变型。近期报道中，专家介绍中国收录兰科物种已超过1700种。

以兰科蝴蝶兰属为例，此属超过50种(还看到说约70种），分布于热带亚洲至澳大利亚。我国12种（植物志原记载6种，FOC记录12种）。这些物种中，有一种的中文正名就叫做蝴蝶兰，它的花洁白美丽。物种日历公号中余天一写的那篇《年宵花蝴蝶兰，已经要被人类祸祸完了 》，介绍了中国原生的几种蝴蝶兰，这篇文章在2019年初、2020年初分别发布了一次，另一篇名为《蝴蝶兰投我以美丽，人们报之以灾厄》，我以为现在还可以继续发。

蝴蝶兰属的属名Phalaenopsis ，源自希腊语Phallaina蛾子 opsis相似（《拉汉植物学名辞典》）。从属名就能看出，它的花态像飞舞的精灵。

而我们在市面上所见的蝴蝶兰，基本是蝴蝶兰属物种的各种杂交后代，它们有的颜色变了、花纹变了、大小变了......对比图像库里的野生蝴蝶兰，我发现野生的颜色更淡雅、花更小、花纹也没那么夸张。而蝴蝶兰的杂交史，不过一百多年。从1886年世界上第一个人工杂交选育蝴蝶兰品种问世后，如今已有丰富的杂交品种。

野生环境下，蝴蝶兰附生在树上。下图是武汉植物园里的蝴蝶兰，它们舒舒服服地趴着或垂着。不像外面卖的盆栽，用一根金属棍和小铁夹，硬生生让花茎竖起来，植株雄赳赳气昂昂，花茎上分明有着勒痕......（下图顺自-采花小道士~）

▌花头：横看成岭侧成峰

蝴蝶兰属的花被片共3 3两轮6片。

外轮3片萼片，它们是内轮花瓣的保护者。虽然，蝴蝶兰的萼片与花瓣长得像，可它们分工不同呀~下图右滑见花萼片在花未开时的样貌~

上图左右滑动观看

内轮3片花瓣。哪3片？猜猜看，看答案请下图右滑~

上图左右滑动观看

长这么奇怪干嘛？这，是它的前奏～

▌殷勤的前奏

来看看下面这种更醒目的：“红丝绒地毯 脚凳”

蝴蝶兰属的每朵花生长在花茎的单侧，试想一下，现在有一位它心仪的访客（传粉昆虫）靠近。

它已经耐心等待了很久。

访客若从花背面来，明黄且有着醒目猩红色网纹的萼片在说：来啊来啊！欢迎来访！

访客飞到花正面后，左右两侧大片的、同色同款的旗瓣如旗帜🚩般招摇：来啊来啊！欢迎光临！

访客靠近。中间凹造型的唇瓣前段突出的细丝如勾起的手指：来啊来啊，欢迎进来！尊贵的客人，我已经为你铺好红毯！

深入。唇瓣两侧竖着的两裂瓣：请您沿着通道走，没错！

“红丝绒贴面”的胼胝体：尊贵的客人，请停稳在我这个矮凳，触及目标吧……

到此，前奏完成，正戏开场。

▌ 周密的正戏

等等。这里有什么？我来干嘛？

一般的花，旁边一堆雄蕊众星捧月，围绕着花心的雌蕊。

小蜜蜂小虫子来了埋头寻花蜜、顺道粘上雄蕊上的花粉，或者就是来找花粉的，采完再去招惹另一朵花…下图中，阿拉伯婆婆纳的花正在盛开，雄蕊顶端的花药中，满是浅黄色的花粉粒。

蝴蝶兰属呢，360度瞧瞧，雌雄蕊在哪里？花粉在哪里？花蜜在哪里？

蝴蝶兰属的花，乃至整个兰科的花，它们的雌雄蕊都是合蕊柱形式。下图圆圈中，即是合蕊柱之所在。

“兰科植物在花的形态、大小和颜色方面，在唇瓣的结构及其基部产蜜的囊或距的形态方面，以及在合蕊柱的结构、蕊喙的形态方面，变化及其多样…其实这些纷繁的构造都是对各种昆虫传粉的适应，是与各种昆虫协同进化的结果”（摘自《植物学》第2版，马炜梁主编）。

花蜜是花们为昆虫传粉准备的酬劳。目前我没有查到蝴蝶兰属的花有花蜜。当然，兰科有些物种是有花蜜的。拒绝提供花蜜的兰科植物们，它们一定有别的办法，吸引传粉生物靠近，比如，颜色、味道、拟态……或者，干脆自己解决，谁也不求～

进一步看蝴蝶兰属的合蕊柱。蝴蝶兰属各物种及园艺品种的合蕊柱形状略不同，上图取自一园艺品种（下同）。白圈内为合蕊柱侧面。黄绿色的是花梗，子房就位于这里面。

上图为合蕊柱纵切面

蝴蝶兰们有没有动用味道诱惑呢？解剖时能闻到淡淡的味道，不知昆虫会不会觉得迷虫？

在合蕊柱的顶端前方，是药帽，透过半透明的药帽，黄色花粉块隐约可见（下图）。

掀开精致小巧又坚固的药帽，两个蜜蜡般的花粉块便显露出来。对，它们提供花粉块，两大块，而不是花粉微粒。

蕊喙与上方黏盘及花粉块，是个一体化的装置。

拆解开，更容易观察到托着花粉块的黏盘与下方的蕊喙是一体的。一直纳闷蜡质的花粉块表面光滑，如何固定在托盘上的呢？

上图：'花粉块-黏盘-蕊喙一体化装置'图示

正巧老师分享了一篇文章，原来，在花粉块与黏盘之间，起固定作用的是“猴皮筋”（见公号：泉的微物志）。类似我们束东西用的黄色皮筋，我一手捏着这个一体化装置，一手拉了拉花粉块，弹性果然好得狠~

其实，蕊喙的内侧，有很好的黏性，不用捏也会粘在我手指上，而且，好像还是个“N次贴”，反复拉开贴上多次，依然很粘。下图是被我揪出来放在叶片上的两个“小装置”，它们粘得很好。

同时，整个柱头腔内壁布满黏液，也是为传粉准备的。

万事俱备，只等虫来~

《中国植物精细解剖》中，这样介绍昆虫带走台湾蝴蝶兰的花粉块过程：当昆虫来访时，经过突起的、黄色的胼胝体时，很自然地会触到上方的蕊喙，带走花粉块；等昆虫到达另一朵花时，便把花粉块塞给下方充满黏液的受粉面，完成授粉过程。

读完我依然不太理解，光滑、蜡质的花粉块如何被毛茸茸的昆虫背部粘走的？况且那个固定花粉块的“牛皮筋”，很难扯下来啊？

模拟试了几次，我推测详细过程是这样的：访客昆虫探头进柱头腔时，先碰到蕊喙，头退出来时，蕊喙内侧的“N次贴”粘在昆虫后脑勺上，因为“花粉块-黏盘-蕊喙“是一体化装置，所以昆虫掀翻了药帽，一体化装置整体被昆虫粘走了。也就是说，昆虫一次带走了全部两大坨花粉。蝴蝶兰倒也爽快，你来一次不容易，都给你啦！

问了杜老师，我的猜测得到证实。

来，复习一下整个过程。它用萼片、旗瓣、唇瓣，指引昆虫到指定的“停机坪”。当昆虫探头深入，触碰蕊喙-头粘黏液-退出头掀开药帽粘走“蕊喙粘盘花粉块一体装置”，整个过程中，导览、精密装置、“胶水”共同作用，将花粉块托付给昆虫。

这只昆虫再去探究另一朵花时，头上粘的的“花粉块一体化装置”被这朵花的柱头腔里的黏液粘住，昆虫也就把两大坨花粉一股脑都给这朵花了。然后，就由这朵花的雌蕊来选择、审核和孕育下一代啰。

再回过头来，看看合蕊柱，再想想兰科植物的拉丁名和英文名，回忆一下中学的生理卫生课程相关内容，您会不会再次暗暗惊叹，好像又很形象啊！

而以上，关于颜色的感知大概只是我的臆想。这种艳黄猩红网纹的杂交品种，野生环境中并不存在，也就无从说起与之相适应的传粉昆虫了。然而，野生的白花蝴蝶兰又是怎样吸引昆虫传粉的呢？我查到，除了可能运用其他吸引手段，昆虫所感知的颜色也许与人类不同。也就是说，白色花瓣可能依然是充满吸引力的。

▌超长的待机

短则2月，多则5、6月，蝴蝶兰的花期可真长。大概，是为等待访客留足了时间。我发现我买的四个品种，花期最长的，是黄色大花的长颈鹿🦒，不知是否是巧合。它的花瓣，色彩是不是有点俗？

凑近些，世俗躲闪，仙气逼近…这样的花瓣，大概也是为超长待机准备的吧。

再凑近些，水晶啊！问了杜老师，才知道我已经看到了细胞，想象着它们饱满的液泡......水，我是管饱的！

每每端详它们，有时觉得它是姜太公般静静等待的智者，有时又觉得它不是植物是昆虫，有时又觉得它是晶莹的宝石…

▌惊人的种子

为了适应环境，兰科植物的种子细小而极多。上图是翻拍的《中国植物精细解剖》一书中照片，显示了兰科植物白及，一个果实中的所有种子。1个花生大小的果实里，种子数量多达2-5万个。杜老师告诉我，如此惊人的种子，也是因为它爸将'硕大'的花粉块塞给了它妈......

兰科的种子无胚乳，胚未分化。也就是说，它们的种子旅行时，是不带干粮的。唉，兰们才是真正的极简主义先锋啊......以后咋生根发芽？再借力想办法呗。我想用武汉话说：信了你的邪！

3

爱与伤害

有多少爱，就有多少伤害。

古今中外，人们皆爱兰之美，采之养之，赋予它人格品性，推崇其药用价值......原本在山野中的它们，也因此遭受了厄运。近年有报道称，目前我国野生兰科植物整体处于濒临灭绝的境地。

在目前公布的《中国珍稀濒危植物名录》中，包含了兰科植物1020种。这其中，包括了蝴蝶兰属的7个物种：蝴蝶兰、小兰屿蝴蝶兰、海南蝴蝶兰、罗氏蝴蝶兰、版纳蝴蝶兰、滇西蝴蝶兰、华西蝴蝶兰。（注：《中国珍稀濒危植物名录》包括：国家重点保护植物第一批、第二批（讨论稿）；国际保护公约规定的保护物种；狭域分布的物种；孑遗种类；极小种群等。）

是不是很吃惊？这不是身边的大路货，年宵花的销售明星吗？居然珍稀濒危？

野生蝴蝶兰属物种，是现代蝴蝶兰育种的重要亲本。没有原生的爸妈，市场上园艺品种也就难以为继。所有保护名录中植物，以及也许还未及包括在保护名录中、但被滥挖破坏的珍稀濒危植物，都面临同样的困境。

所幸，据报道，我国的兰科植物种质资源保护中心保存了野生兰科植物种质1600余种，保育160万余株，但那并不能完全改变蝴蝶兰们在野外的厄运（《野生兰花被大量偷挖滥采！我国目前野生兰科植物整体处于濒临灭绝境地》光明网 2020年6月30日报道）。

所以，为了它们，也为了我们，请不要在野外擅自采挖植物。

最后放一张草就的蝴蝶兰，虽然它只是某种杂交品种，虽然画得还有许多不足，也是一段时光的印记。谨以此文，作为一个小小的句点。谢谢一路陪伴的亲们，我们下个路口见~

愿在将来某时，我走进森林，能遇见蝴蝶兰在枝头静静绽放，我为它们驻足拍照，彼此问候，然后悄悄离开......

--全文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