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许多年,有时我凌晨四五点钟睡不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正觉无聊,窗外就有啁啾的鸟鸣来逗引我了。初时并不在其意,待稍稍静下心来,竟觉得十分悦耳。凝神谛听,它们并非单调的“叽叽”或“咕咕”,而是有的稚嫩、有的苍老,有的高音、有的低调,有的短促、有的缠绵,有的率直、有的婉转;并非仅各自的独白,而是还有众多的唱酬应和,且绝无重复之嫌。有了这一次的欣赏,就有了兴味,有了期待,每当凌晨无眠,非但不再焦虑,反而兴致盎然,细细品味。
似乎这是鸟们的晨会,每天必须进行的。叫我欣喜的是,前几年这“晨会”还只在春夏秋三季举行,近些年,居然冬天也照开不误了,只是时间稍迟了点,改在了五六点钟,而内容还是一样,委婉曲折,清脆悦耳。我心里一直有点神秘的感觉,不知道它们为什么喜欢在我家窗外聚会,为什么天亮后总是遁身不见。那天,我偶然发现屋前院子里荷花缸周围的地上,洒满了水滴。这一圈水滴是哪里来的呢?家里人不可能去洒,外面的人也不会有这个闲情。后来发现每天都是如此,并且缸里的水在一点点浅起来,才忽然意识到,那是鸟们的杰作:一定是它们每天清早站在缸沿里围着喝水呢!这样说来,它们举行的不是晨会,而是酒会了。我连忙往荷花缸里加满水,积极做好它们的后勤,期待着有朝一日能亲眼看到它们昂首祝酒的盛况。我傻想着,这每天叽叽喳喳的是一群怎么样的小精灵呢?是画眉?是黄莺?还是百灵?
回想自己对鸟的钟爱,应该是从儿时学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和吟诵“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开始的,后来读到清代文人戴名世所作的一篇《鸟说》,文中写两只鸟儿“小不能盈掬,色明洁,娟皎可爱”,正心心念念地繁育后代,而在“雏且出”时,却被“某氏僮奴取以去”,读至此,我心中悲愤异常。读此文后没几年,又目睹了一起惨案。那是二十四年前,那天我在学校四楼的教室上课,只听窗外一声枪响,眼看着天空中一只大鸟就摇摇晃晃地跌下来,落在校外不远处的一个建筑工地上。施暴者得意洋洋地踱过来,捡起死鸟踌躇满志地离去了。天空中,此鸟的同伴先是闻枪声惊而远逃,但瞬即又飞回来,凄厉地哀叫着,在爱侣的丧生地上空盘旋着,盘旋着,久久不肯离去……我和我的学生们看到了杀戮的全过程,全都悲伤得不能自已,这堂课我竟没法讲下去了。不过恶行毕竟少见,倒是近十多年来,每走过太河路,路边的河面上空时常能看到有雪白的海鸥在翩跹,还发出快乐的鸣叫;而六七年前的一天,应柴桥朋友之邀坐船游芦江河,在河的上游竟看到好几只白鹭停停飞飞,快乐戏水,有时又探身去水中啄食,全然不顾我们的船正驶入它们的领地,也不避讳我们偷窥它们的私生活,好不自在悠闲!平日,每当我穿行在北仑城区的绿树中间,也不时能欣赏到鸟儿的鸣啭。
我的居住条件改善后,我非常憧憬着哪一个春天能有燕子来我家做窝,我想,如果你们来了,我一定会非常欢迎。结果,燕巢虽没盼着,却常有鸟儿来我家举行酒会了!上天总是在你不备时给你惊喜。那天下午,几个孩子在我家客厅里练弹钢琴,叮叮咚咚,颇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韵味,只一会儿,窗外竟有歌声来应和了——循声看去,啊,看到了——那是一群鸟儿,有十多只呢!大多是比麻雀大一点的一种,深灰色,脸上、脖上、翅上有点白,也有几只红嘴巴的,还有更大的一种是全身都黑。它们边秀着美声,边在屋前菜地里啄食着,吃菜或捉虫,载歌载舞,不亦乐乎!能在不意之中细瞻众鸟芳容,我心里乐开了花!我想去拿来相机,留下这美妙的一幕,但怕它们会因害羞而避离;为了不惊动它们,我甚至不敢太靠近玻璃窗,更不敢开门出去,只是一动不动地把目光投向窗外,忘情地聆听着钢琴伴奏下的鸟儿欢歌。直到孩子们的琴声结束后开门出去,鸟儿也各自回家。我无意挽留它们,也无须知道这究竟是些什么鸟,今日能近距离相见,已令我无比满足了。我知道,明日凌晨,啁啾的鸟鸣声还会如约而至。
作者简介:张仿治,1949年出生,浙江省作协会员,中学高级教师,宁波市首批学科骨干。已退休。因所学是中文专业,退休后寻思,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动笔写点东西以自娱。于是近几年陆续在报刊发些小说、散文,并出版有散文集《一个榫头一个眼》、《米饭为什么这样香》、《悠然见菜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