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李英利丨绿色的几何图

作者简介

李英利，1964年出生于山西临猗，运城市作协会员。临猗县庙上中心学校教师，喜欢文学，酷爱创作，多篇小说、散文、童话、儿歌发表，出版童话集《三个气球》。

文学

绿色的几何图

作者：李英利

一

我和志平是同班同学，又是上下邻居。

所谓上午邻居，就是我的家在小山坡上，他的家在小山坡下，这就自然而然地结合成一对好朋友了。

可惜他的脾性儿和我不一样，他放学回家喜欢找家务事做，一头钻进厨房里；我放学回家依然惦记着功课，一头钻进自己的小书房里，但这并不影响我俩的友谊。

每天早晨，他比我起得早，他总是要站在门外，仰起头喊：“卫平，快点下来去上学。”我和她不是亲兄弟，而两人的名字都带个平字，这就象同胞兄弟一样亲密了。

二

麦收之后，家家晚餐都是吃面条。

放学回家，志平就更忙了，他和面擀面条，擀好面条就到屋外去眺望，看看爸妈远远地从水塘那边过来了。他连忙把水舀到锅里，生火煮面，屋顶的烟囱上就升起一缕淡淡的炊烟。

有一天，志平的妈妈走到屋门外便自言自语地称赞：“我家志平真懂事，男孩兼女孩，晓得烧水做饭，叫大人下地回来端起碗就吃。”

志平的妈妈是个大喉咙，说话聋子也听得见。她说话还要做手势，有些滑稽的手势，会叫人发笑。我大概是想轻松一下神经，就俯首向下望去，只见志平的妈，端着一只热气腾腾的蓝花大碗，夹起面条一筷一筷地送到嘴里，吃得香喷喷的。

忽然，她举举筷子对着坡上象敲铜锣似地大声呼唤：“喂，小书呆，你妈一时不回来，饿了就下来吃碗我们的面吧！是志平擀的，又软又细，快来尝尝。”

这回，他的手势一点儿也不使我发笑。我讨厌叫我小书呆，也许她认为是个爱称，可把我耳朵都羞红了，也就没领她的情，幸好我蹲在一丛无花果后面，没让人看见我的狼狈相。

三

这时，志平从厨房里走出来，两手还粘着面粉：“妈妈，卫平是我们班的数学博士，回回考100分，我不及他的一根毫毛。”

我连忙逃回屋里，我内疚，我惭愧，我没有好好地帮助过志平。我帮志平补过课，那是老师安排的，补了两次见他仍旧懂不进去，也就冷了心。听我仔细说说吧，我请他到我的小书房里来，把台灯移在他面前，替他拔出笔帽，让他握住笔杆，我翻开课本，先把书上的读一遍，然后叫他把公式默写出来。他咬着笔杆，闭着眼睛，我还以为是在思索，那知他笔杆滑落到桌上，头一歪打瞌睡了。我气得拿笔帽去拨他的眼皮，大声问：“求面积的公式难道一个也记不住吗？长方形的面积是长乘以宽，没有数学细胞的人也晓得！”他惊得迷迷糊糊地回答：“面？我会擀面，我给你们擀，我知道你们不爱吃宽面条的，要吃细面条的。”

我听了都会心冷的呢。

可是，我错怪了志平，我得到志平妈妈包给我家的一包苋菜籽，是用从志平的日记本上撕下来的一页纸包的。我看了心里难过得酸丝丝的。

志平是这样写的：“……我恨我自己，为什么对数学一点不感兴趣？也许卫平说得对，我缺少数学细胞。那么，我的数学细胞是天生就没有的吗？不，我的爸爸妈妈都是很聪明的人，不聪明，爸爸怎么只要在田里用步子一走，就知道地的亩数；不聪明，妈妈怎么知道一斤面粉要和多少水。那么，是不是我在读一年级的时候，开始学写阿拉伯数字的时候，把3写得像一只只飞鸟。老师在许多3字上叉了许多杠杠，难道是这些叉叉杠杠，把数学细胞打跑了吗？要不，就是有一次我发高烧，把数学细胞烧伤了吧？我今天擀面的时候，就又想起了这件事，想得神智昏昏，到生火煮面时，竟用擀面棍当吹火筒。唉唉，对数学，我真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

不料，志平的情绪竟闹到这等地步。

四

这天，志平和我去上学。

在路上，他把我一拦，对着我举手敬了个礼。真是，我们是平等的，干嘛要给我敬礼？听，他说得多泄气：“感谢你给我补过课，今天给你敬个礼，从此不再麻烦你。”他又嘘出一口气说：“我妈同意我不再读书了。我不是读书的料，我做家务还有两下子。”说着，用脚踢着路边的一块小石子。

我沉思了。

他突然又问：“你觉得我有出息吗？”

“不，不，我有责任。我劝你今天放学回家整个下午都和我一起做习题，好吗？”

“算了吧，我决定不读书了，数学太难了，我记不住求面积的公式。”

我说：“你呀，真不会欣赏那些美丽的几何图，光知道擀面条。”

他尴尬了。

他真是个鬼东西，脾性儿跟我就是不一样，放了学，他悄悄地先跑了。

唉，这个星期六的下午，我也被弄得昏头昏脑，无心再做数学，还是给家里捞一担水浮莲吧。我挑了畚箕走出塘边，不料志平也在那里捞水浮莲。好机会，再劝劝他不要放弃求学。大道理说了满箩筐，还是漏得精精光。他反要我回家去歇歇，由他来帮我捞一担。

我偏不走，要捉弄捉弄他：“志平，你瞧，你仔细瞧，我家这块水浮莲面积大呢，还是你家那块大？”

“嗯嗯，哪块大呢？”他对着水塘用竹竿划分出来的一块块水浮莲发懵，这些一块挨一块的水浮莲，有的成各式三角形，有的成菱形、梯形，有的成正方形、长方形……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正是一块块绿色的几何图啊！

五

“嗯嗯，哪块大呢？”他根本没个准。

于是，我又教他用公式来求面积，我掏出衣袋里的卷尺，在水塘里量边长。“好玩！”他从来没有这么有兴趣地听着，看着。我要他照着去计算，他兴致勃勃地量来量去。教他公式，也一下子记住了，还说：“一点也不难算呢，我懂了。”

我趁热打铁，要他取消停学的念头，要他今天别擀面，别做晚饭，来和我一道做练习。他笑笑。

谁知道到了该擀面条的时候，他又在厨房里忙碌上了。真是只有三分钟的激情，随他去吧。

奇怪的是，他擀面擀得比以往都长久，他妈回到家，也不见升起炊烟。

忽然，听到他妈以一种极快慰的音调，对着厨房门，大声夸奖开了：“志平你呀，考不过小书呆，比不了小书呆有学问，可擀面条的手艺一等好呀！我看，可以到北京饭店去当大司务啰！三百六十行，行行能出状元嘛！”

六

嗬，了不起，志平在摘什么创造呀？我听了也不顾横喊小书呆，竖喊小书呆，便又走到无花果丛边，蹲下看个究竟。

志平他妈还站在厨房门口，用手比比划划，大拇指翘得老高。

我不禁往下走，想去看个一清二楚，就飞快地跑下坡，走到志平家厨房门口，这才看见志平在擀面，擀了许多几何形状的面片。面板边的桌上，还有一支两色圆珠笔、圆规、三角尺和一本演算本。

我笑了，对着志平鼓励地笑了；对着他妈诡谲地笑了。

我激动了。仿佛看见那面板上铺的不是面片，而是一张张建设祖国的宏伟蓝图；又仿佛看见一只小鸟振翅掠过画满绿色的几何图，从黑板似的水塘上面，飞向高高的蓝天！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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