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0 我要戒掉爱情
桑葚熟了的时候,阿眠来找我,说那盆她养了五年的白菖蒲死掉了,问我看能不能再送一盆别的什么花给她。
“我所有的花儿草儿的,不都是你送的么?”这样说着的时候,阿眠露出正在用钢箍纠正着的洁白的牙齿,嘻嘻地朝我笑,笑了又笑,一副讨好的样子。
我垂下眼睛没见看她:“诺,就这个,就这盆三色堇,拿走!没有了菖蒲,你丫以后要自己当心防疫驱邪。”
看都不用看,我就知道阿眠一双亮隙隙的小眼睛立时就笑的找不着缝儿了,亮隙隙,没错,是缝隙的缝隙,不然,就她那小眼睛,我还能怎么形容呢?
“谢谢亲爱滴好姐姐,你简直太美丽了!”说着,就用上一秒才抱了我的两只纤细的手,捧着那盆开的正艳的三色堇噔噔蹬地上楼去了。
阿眠二十七岁,我三十三岁。
两只单身狗。
我知道阿眠所有的恋爱,就像阿眠知道我所有的秘密。
太阳死于上一个秋天的时候,祁惠走了,只言片语也不曾留下,而且,再也没有回来。这样说着的时候,阿眠本来亮隙隙的小眼睛里就吧嗒吧嗒的淌出了泪水。我无动于衷,眼泪的多少和眼睛的大小之间是没有什么合适的比例可言的,它纯粹取决于你内心的伤悲程度和你的眼腺功能的强弱,年龄和性别当然也很重要。
我望一望窗外那颗高大的香樟树,层层密密的树叶子,像无数个银色的钱币,在太阳下闪着没心没肺的光亮,唉,可怜的阿眠的眼泪,一定是比这个春天里所有的树叶子还要多的,更别说只这一棵香樟树的层层密密的叶子了。
我没有夸张,因为这是阿眠的最少是第六次恋爱了,真的。
失恋一次,哭一次,失恋一次,阿眠的本来亮隙隙的小眼睛里就吧嗒吧嗒的淌出一次数不清楚数量的泪水。
阿眠瘦,很瘦,木板的样子,短发,有些龅牙,跑起来的时候像一只穿着精致的猴子,一只读了美学专科的猴子。
就是这只瘦瘦的专科毕业的猴子,她对她的恋爱和婚姻,却有个丰腴而肥美的想象。
“男生一定要胖,胖男人厚道,胖男人为啥胖?晚樱姐,你这个傻姐姐一定不会知道,有钱啊,有钱了才能吃胖胖啊。而且,一定要有好的文凭,最低也得是个硕士,重点大学的吧,必须是,不然,拿出去都丢份。还有就是,必须很浪漫,对吧,必须要浪漫,好的人生是该有些不一样的趣味的,你说是不是,晚樱姐。”
每次,这样说着的时候,阿眠都会歪着都盯着我,等我笑着,等着我说:“对,对,对,你永远是对的,我的小姑奶奶。”
祈惠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北航博士毕业,富二代,在北京有无数个房间,每个房间里据说都预备了一根苹果数据线,二十四根。祈惠浪漫,不浪漫的话,也不会和坐在青城山一座青石的台阶上,不打伞,在细雨中发呆的阿眠主动搭讪,然后,带着阿眠逛遍了樊城所有的大街小巷,并且给阿眠买了真丝的披肩和最好的巧克力。而且,在接下来的一年里都是,只要是节日,阿眠总会收到最好的礼物。
和祁惠恋爱的时候的阿眠,是一只幸福的阿眠。
我松了一口气,我想,这个春天的树叶子,终于要比阿眠的眼泪多出一回了。
可是,好景不长,在把我给她的所有的花儿都照顾死之后,阿眠就又一次盘着腿坐在我的床中间,亮隙隙的小眼睛里,开始吧嗒吧嗒的流眼泪了。
“祁惠走了,只言片语也不曾留下,而且,再也没有回来过。”这句话,阿眠说了第四遍了。
我对她说:“丫头,婚姻,是要门当户对的,说的不是别的,就是门第,教养,喜好,习惯,社会地位,甚至文凭和能力。你看,我们公司新来的小盆友,不是也有很优秀的吗?瞅一个,我们帮你撮合。”
阿眠小嘴一噘,怯怯地却是实实在在地剜了我一眼:“去去去,我才不呢。我就是要找个比我厉害的,啥啥都比我高出一大截的。”
“要么……
我就戒掉爱情,从此再也不谈恋爱了。”阿眠的声音激昂起来,我几乎要相信这丫头片子说的是真的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笑翻在床上了:“你瞧,我亲爱的那可儿,你看,窗子外面,有一只小狗,正在吃楼下小彤彤的便便呢。”阿眠伸长了脖子往窗外望去,只两秒,她就扑过来撕,我的手臂生疼。
“反正,我要戒掉爱情。小女子我,实在受不了了。”撕完我,累的气喘吁吁的阿眠,还没有忘记发誓。
“要不,晚樱姐姐,我们一起戒掉吧。”阿眠狡黠地看着我,看着我其实已经有些慌乱的眼睛。
我立马坐端了姿势,镇定起来,狠狠滴剜了她一眼,狠狠滴剜了她一眼,压根不用胆怯。
这些年来,阿眠知道,我爱着一个不可能的人,其实也很辛苦。
数十年的岁月里,为了他,我所流下的泪水,其实也并不比年轻的阿眠眼中的少。
女郎三十三,我是单身,可是,人家是有妻室的啊。何况,是君子,什么是君子,就是不采野花的。我呢?虽是女子,可也是君子,羡则羡,是绝不贩卖也绝不偷盗的。所以,我的心其实,其实一点也不比年轻的阿眠好过多少。
黄昏还没有来,突然就很安静了,阿眠和我,都低下了头。太阳光穿过窗花,洒在碎花的床单上,花朵们疲倦的容颜出奇的宁静。
这些假的花朵们真是好命,不必有一腔心血,也不必在隔着时空,距离和差别里爱着一个什么靠不近的人,痛兮兮的,像阿眠和我,这两个女子,在这个世上,明白无误地却又无可奈何地,在这样一个悄无声息却又惊心动魄的午后,黯然凋零了旧容颜。
三个月短期培训之后,阿眠又活色鲜香的回来了,当然,胳膊挽着一个高高大大的他。
不必问,又一个祁惠罢了。
“呸!小女子我根本就戒不掉爱情,谁让他妈的今天是520呢。”这是阿眠今天临出门前笑着在我耳边说的一句话。
我给自己买了一束黄玫瑰插在花瓶里,算是给自己道歉,这些年,其实,我唯独对不起的,是我自己的心。
夜晚来临的时候,我坐在窗前,给阿眠发了一条信息:“无论来的是什么颜色的季节,请你一定穿合适自己的衣裳,不要生病。”
夜色比墨色还稠,关机之后,我铺开了宣纸。
女人戒不掉爱情,就像男人戒不掉女人。
看着阿眠欢喜的样子,我又想写一首情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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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窦小四,原名窦娟霞,甘肃天水张家川马关人,80后,现居重庆,从事教育行业。生性自由闲散,无拘束,钟爱山野乡村,偶有心绪,小结成文,视爱和文字为生命。探索爱与人性的奥秘,深困其中又淡然其外,从流如水!个人微信号:13996698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