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工者说(散文)
你送我书,昨夜回家就看,看到很夜。你的书让我想起自己的生活,想起自己一辈子。活到现在,我找不到方向了。你问我原来做什么?最先在工厂,后来工厂没事了,出来做饮食,有点规模,请了一二十个人。原先我发工资给别个,如今别个给我发工资。人家问我在哪里做事,我说做保安。人家笑我,做老板的守起了门。我也无所谓,靠劳动赚钱,也差不到哪里去。做饮食多久?三年。这事辛苦磨人,但也能赚钱。为什么不接着做?城市改造把我租的门面拆了吧。
看你的书,写自己的生活,很有味道。自己过的日子,埋头一想,是有些意思。还有一些老益阳街上的事,很亲切。我是老益阳啊,屋在大码头。老家不是益阳的,爹爹手里来益阳。学做糕点,慢慢做出了名堂,在益阳街上有点名气,发了点小财。日本鬼子来了,爹爹拿着那些钱逃命,就把钱花光了。也好,解放后就划了个贫农。钱拿在手里就可能划个地主。是吧,那我们就有“好日子”过了,几十年就会斗得只剩几根骨头。我读了多少书?高中。高中毕业后,招进工厂。我爱画画,也讲得几句话出,写也马马虎虎。可你只能做死工,坐办公室的事分得我们冒得,那些画不得写不得的坐在办公室神气死哒。但有事,就找你了,譬如写呀画的事,就请你去。有一次,厂里要我跟办公室的去出差,办公室的在路上说,你想去坐办公呀。口气是讽剌,实质是让你死心。我心里知道他的意图,本事冒得,满肚子嫉妒,害怕别个抢他的饭碗。我说,我没有说过;就是说过,也用不着你来教训。怎么,坐你那样子不出?他倒龟孙子了,忙说是听别个讲,就当我瞎说,就当我瞎说。世上就有这样些人,本事冒得,名堂八担,心里尽是鬼眼子。你说什么,下岗以后?当然他这样的人下岗以后,与人的差别就出来了,只能开单摩,至今还开那家伙,崽女更没出息,好大还在屋里打屌。
我的父母亲那一代人,他们只是把崽女养大,不注重培养,不讲究送你读好多书,冒得现在人的意识。手里有几个钱,做死的拿着,不花在培养人身上,有什么用啊?几个钱拿在手里很快就花光,但人有本事一辈子用不完。我也有个女孩子。现在哈尔滨工业学院,里面有个艺术系,她画画。我连续五年送她学专业,做饮食赚的几个钱就送了她,花了钱值呀。我这一辈子冒做成几件事,没出息,但愿她不一样,不像自己。你看我是做工的,对自己到现在还是有要求的,譬如在这里做保安,就把这份工作做好。做事要有做事的样子,要给自己的崽女树个榜样。像你教育子女一样,要向上,要做正派人。现在世上鬼多,做人还是要正派点,多少讲点良心,讲点责任,才做得有点人味。干工作,做人处事,都要给自己的崽女树个样子,让崽女看着父母像个人,虽然我现在很茫然,找不到方向。
为什么找不到方向?人在做保安心里还是有想法,但你去做什么?我们既没有背景,也没有本钱,只有一身的劲,一肚子想法。有时候,睡不着呀,想起来就烦躁,心里总有什么东西横着,活得总觉有点不通畅。我也从小爱看点书。讲实在的,人还是要多看点书,书里的道理改变着你做人做事的态度,说出话来味道也不一样。原来也爱写,乱写一气,冒写出名堂。画到什么程度?也是画着耍,你看保安室还有我画的素描哩。人也这一把年纪了,真不知道怎样下去。是吧,我也不打牌。有时真的慌乱,心里像埋了颗炸弹。你真会说话,有的人从来不想自己找不到方向的事,只想今天如果找不到牌桌就会癫瞎。我从来不打牌。不想人一辈子就这样虚度,总想做几件像样的事,可是不晓得路在哪里,一片茫然,有什么法子?
真的,我找不到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