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记忆之二十三】铁瓶烟雲皆过眼
站在寒风瑟瑟的铁瓶巷,站在百年广玉兰的深深记忆里,我一直为铁瓶巷的往昔,从内心深处感到莫名地兴奋。
确切的说,在现在的苏城,铁瓶巷如今巳是很少有人知道的了。在老苏州的记忆深处,这条曾经有着仙人“金瓶贮酒醉枕”传说的地方,多少有点仙风道骨让人怀念的巷子。
曾经是一条幽幽的深巷,古老的弹石路面,承载着小巷里的老屋,山墙依着山墙,界石靠着界石,备弄连着备弄,石库门、大墙门是户户相接,小巷深处是远离喧闹的民居,嬉戏的孩童在这里憧憬着未来,悠闲的老人在老宅把壶品茗,人们在苏州评弹的弦索叮咚之中回味过去,在恬静中体现姑苏小巷的百姓生活。
然而,就是这样平静如常的小巷,而今巳经在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人们现在看到的铁瓶巷,巳经消失在茫茫的干将路上,让人空留下不少对往事的回忆。
只有西风烈烈,仍在吹动挂在任宅前的那块铁牌。
关于铁瓶巷,原来的记载是人民路乐桥开始至镇抚司前,那一段三百米的长巷,也就是如今的干将路乐桥至草桥实验中学边的一段。
留在我记忆深处的是那棵玉兰树、任宅和过云楼,所有对于铁瓶巷的旧忆,也是从棵高大挺拨至今还在的玉兰树说起,因为老树,是关于巷子的一个记忆,而古宅旧居,则是铁瓶巷的千年老树之本。
老树是颐寿堂任宅的原物,古树原来的主人是清朝的巡抚任道容,如今被列为市级保护单位的任宅,最显眼的地方是一家书店的门面,但却依然不能掩盖这个昔日主人的辉煌。
小时候上同学家玩,虽然过去的豪门大宅巳经属于小巷的平民百姓,但任宅两路六进恢宏建筑的气派,仍然让人叹为观止,那深深的备弄仿佛就是一条窄长的弄堂,让人感受任道容当年的风采,门厅、轿厅、大厅和三进堂楼,既使放在今天来看,这样建筑规整的布局也是苏派建筑史上的经典之作。
如今只要对古宅感点兴趣的人,从大树下走进窄长和幽深的弄堂,那散为民居的建筑,让你在一步又一步探访的眼光里串联起来,相信那份艺术的感受,依然会让你为之心动。
虽然铁瓶巷的任宅,至今是少有人问津,空留下住在老房子里的人们,在初冬的暖阳里回忆和讲述任宅过去的历史,用难得平静的心,去审视保持完美的雕砖门楼,让岁月穿越时空,走在回忆的路途上,而此时的我,已在过云楼里感受着顾文彬和吴宽了。
讲铁瓶巷过云楼和后边的怡园,就必然讲清代的浙江知府顾文彬。这位姑苏名园怡园曾经的主人,承继了父辈对书画的兴趣爱好,一生钟情于古书画的收藏。
他殚精竭力的多方搜求,积累书画墨迹数百件,作品自晋唐宋元明清,连绵千年,其中不少是传世之作。为保存好这些宝藏,他特意营建了过云楼及其后花园怡园。
“过云楼”取苏东坡“书画与人,不过是烟云过眼而巳”之意。辞宦回家的顾文彬,沉潜于书画艺文之中,怡然自得,晚年时他精选所藏书画250件,编成十卷本的《过云楼书画记》。
值得庆幸的是顾氏几代藏品,后来被顾家的后人捐献给了国家。
2004年我在上海博物馆参加了《过云楼捐赠书画藏品展》,亲眼目睹了过云楼所藏唐、元以来著名的精品佳作,唐寅的《黄茅渚小景图卷》、龚贤的《山水图册》、魏了翁的《行书文白帖卷》、虞集《楷书刘垓神道碑铭卷》、杨补之的《四梅花图》……每一轴、每一件都可称得上国之珍宝,名家杰作不胜枚举,稀世珍宝价值连城。
而今站在过云楼故居的门额下,头顶是砖雕“霞晖渊映”四个隶书大字,或许就是这座清朝故宅的先人,对仍然居住在此的后人一种情怀和期待,那些曾经辉煌的画卷,巳成为中国文化乃至全人类共有的文化财产,我不禁感叹这过眼烟云,终于化作了霞晖渊映。
巳经记不清有多少次,走在长长深巷的过云楼老宅里,从小时候的不懂事,穿越老屋时只能感受顾宅深院的不同凡想,到如今几乎隔一段时间,就要去亲近一下这座尘封的深宅大院,每一次的感受,都是不一样的,并不仅仅是感慨顾氏书画收藏的精深博大,更象是在感受顾家给我留下了一座精神的宅院,让我在每一次的探访之后,都会有一种无限的联想和情感起伏。
这可能也是我乐于去写姑苏寻常巷陌的又一种情结因素,毕竟它是我居住、游玩、成长、回味的家园,它让我枕着和铁瓶巷的名字一样,关于过去的梦镜,去寻找精神世界中的仙都。
感悟顾宅过眼烟云的多少年里,翻看了许多史料之后,我才恍然大悟喜欢书画收藏的顾文彬,为什么会选在这里建宅,这和过云楼的前任主人吴宽,多多少少有着一些密切关系。
这过云楼旧宅的前主人,就是明代状元、大学士吴宽的故居,而关于吴宽的逸闻趣事,对于今天的苏州人来说,虽然年代久远,依然能够说出一大堆来,而我们要说的和这座院落有关。
曾是明朝皇帝老师的吴宽,其书法成就非常的高,特别是对宋代文豪苏东坡的书法更是心悦诚服,他在做官之余经常研究书法,他主张学苏东坡“端庄淳朴、凝重厚实”的风格,反对当时吴中盛行的“纤巧媚美”书风,形成了自己鲜明的书法特点,成为一代大家。并对稍后步入书坛的祝允明、文微明等苏州书法家的发展、成名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应该说,吴宽作为一名功成名就的状元,对苏州书法家的扬名是有贡献的,他的书法思想,对日后故宅的新主人也产生了不少影响,要不然顾文彬,也不会在苏东坡的文章中去取意宅名,这在今天看来。或许是一种偶然,但就我而言却是一种必然。
其实吴宽在未曾及第时的一个故事,更是让人感到吴宽其为人的不凡。
相传吴宽年轻时,曾到一大户人家当家教,学生是一个寡妇家的儿子,年轻漂亮的寡妇,因大户人家的礼规很严,平时很少见到男子,暗中偷看过吴宽几眼,很为吴宽的诚实厚道所佩服,心生爱慕之情。
于是每天她都要亲自弄几样好菜,上一壶好酒,让丫环给吴送去,并告之“是我家太太让送来”这样的话。一心教学的吴宽也就并未在意,不想有一天丫环过来说,太太想和先生见面一聚,吴宽听罢不禁大吃一惊,第二天便借故辞职。
很多人对吴的突然离开,都感到疑惑不解,但未入试举的吴宽,始终没有给出解释缘由,直到晚年在教育子孙时,才偶然提及此事,此时那位太太巳是去世多年……
无法想象,当年家在尚书里的吴宽,是以怎样一种心态,给儿孙们讲他做人为事之道,但他洁身自好的美谈,至今仍在我的耳边回响。
吴宽也好,顾文彬也罢,还有那个任道容,这些留在铁瓶巷寒风里传说的人和事,让我在今天的日子里,在二所相隔不到十米的院落,去寻找一种思想,去倾听一种声音,去追忆一种情结,去怀想一种记念。
我想这样的心情是复杂多变的,小巷和小巷里面的故事,是一个挥之不去的影子,横亘在苏州人的性格中,浮动在苏州人的血液里,影响着我们的生活。
苏州小巷的清秀美丽,平易近人;姑苏老宅的含而不露,典雅无息,都是一份值得珍藏的记忆。不管今天我们用怎样一种心情和小巷告别,也不论远离了小巷的人们,会在什么样的情感中怀念过去,相信终究会有一天,我们能够在记忆深处,去寻找一份消失和将要逝去的关于姑苏小巷的诗情画意,那些记忆中关于石库门、马头墙、漏窗、云墙、楼坊……的小巷符号和人生单元。
是霞辉渊映也是过眼烟云,这平平常常中的小巷深弄,不就是一部城市沧海桑田的进化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