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泽恩老师诗词选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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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题记

余当年浪迹天涯，江湖求食，所经历的运动之多，清查之险，实在是一言难尽。当时难以留下片言只字，因为那个时候，不合时宜的文字，给自己带来的，只能是灭顶之灾；有时候想写点什么，也只能打打腹稿，绝不可能诉诸笔端。下面的一些诗作，都是一九七九年在靖安定居以后，根据自己记忆的腹稿，加以记录整理而成的，也有一些是回忆创作，还有一些是后来回故乡的感慨。

苏北话（新韵）

共事多时倍觉亲，吴侬软语似乡音。

欣然学舌师鹦鹉，鱼目犹成苏北人。

注：苏北因为人口多，在上世纪60、70年代，就有很多人出外谋生，当地政府理既不支持也不反对，顺其自然。而湖北不同，称外出谋生的人为“流窜犯”，属罪犯。有一次湖北搞清理，捉到一批苏北人，派干部送到江苏，交给当地政府。结果这几位送的干部在回去的船上，看到这些被送的人也在这条船上，就问他们：“你们公社不管你们吗？”，他们回荅说：“我们又不曾偷，不曾抢，不曾犯法，劳动吃饭，管甚的。”这些送的干部无奈，只好看着他们又回到湖北。

河南话

北往南来为做工，风风雨雨任西东。

河南朋友常留我，话效中原中也同。

注：当时在外漂泊的河南老乡也不少，有时也与他们一起共事，当时我的河南话也还顺溜，离开时间一久，就不行了。

阳新话

长江一过到阳新，江北江南本是邻。

我改乡音勤学舌，鱼游富水也精神。

步行往黄颡口吟

两脚忙忙前路长，寻工黄颡找同乡。

饥肠怨我无粮票，口水溶开水果糖。

一九七一年瑞昌窑棚夜雨感怀

如豆油灯孤影迷，窑棚夜雨总凄凄。

有嗟岁月愁失路，无奈青春勉捣泥。

禽兽同群皆伴侣，婚姻须证算夫妻。

世间何不回原始，是鬼是人一洞栖。

备战有感

天天备战总忙忙，基干民兵手握枪。

人怕战争人有畏，我居劫数我无妨。

只因帽负心长累，何惧球崩物尽光。

倘是亁坤真毁灭，欣然含笑到洪荒。

注：一九七零年前后，中国人民在备战备荒的号召下，积极备战，“深挖洞广积粮”，基干民兵都发了枪，准备打。

一九七一年夏武汉中山公园有吟

武汉公园景不差，花坛用作种芝麻。

蕾铃朵朵随风舞，果荚层层笑嘴哈。

革命无须风景美，斗争不爱漫天霞。

封资有毒修作怪，挖尽园中朵朵花。

一九七一年大冶挖铁矿

采宝原来术不奇，剥开遮土便呈伊。

挥锹尽可移丘去，洒汗犹能换米炊。

雀惧鹰凶唯远避，狸离林莽不相宜。

江湖任尔多罾网，我到山间揭土皮。

注：揭土皮，就是指露天采矿，把矿藏上面的土层挖走，也叫“揭山皮”。

从大冶到阳新

清查又到又惊魂，舍却酬薪只走人。

留得青山柴自有，花明柳暗到阳新。

注：1971年“9.13”之后不久，我在大冶插在一个有蕲春人的班子里挖铁矿，有一天突然心绪不宁，烦燥不安，决定走人。我和同乡，付畈的小邓一起赶到大冶县城，搭上了到阳新的最后一班车。结果，当天晚上大冶就搞清查，把外来人口抓起来一个个审问，我们到阳新后，才知道阳新在两天前已经清查过了。夹缝求生，神灵保佑，天无绝人之路！

养鱼池投牛粪有吟

牛肚排来粪一坨，路边人见皱眉多。

休言秽物唯污眼，投在鱼池便是馍。

一九七一年冬阳新锯板见鸡生蛋有感

两人拉锯手忙忙，裁就青松作屋梁。

有力能来三顿饭，无方求置一张床。

风风雨雨因他类，躲躲藏藏怨我娘。

倘使人胎都是蛋，一窝孵出怎衡量。

锯樟板同小顾

庸工能博一餐奢，浪迹天涯也活鸦。

涛险无舟泅是渡，林深有树锯充家。

新樟经我成箱柜，旧帽由他论鼠蛇。

木论灌乔人论类，或为毒草或为花。

注：鼠蛇：“文革”口号：“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

一九七一年冬德安车桥打山料遇险

青松伐倒打山场，好作东家屋上梁。

热汗能驱三九冷，寒风更令一餐凉。

弩弓猎虎人施绊，毒矢惊魂我险亡。

莫是天公怀恻隐，窘鸦不葬义门乡。

一九七一年冬天，在德安车桥打山料（在山上伐木锯板）晚收工触发了人家放的虎弩，遇险。

助友遇险有感

一份“公差”备纸条，一时需要演胡标。

为圆老友回家梦，拜见三爷座山雕。

本是精筹施假计，孰知穷究过真招。

幸亏技有明星术，杨子荣能咏此遭。

注：故乡老友，在江西安家落户，1968年遭无妄之灾，当時幸走脱。三年后，为归家计，欲请一老家大队干部前往沟通，计无所出，央我助之。至之日，当地公社领导在县城开会，我们寻至，面呈其意，不料彼领导生疑，经公安局民警盘查、询问几个小時，最后交还证明，放行。是一险。

汉申班轮过年有感

东去江流走客轮，且依舱室暂栖身。

屡因浪迹艰除夕，只为飘蓬怕贺春。

江上渔鸥诚自在，天涯游子悚艰辛。

盲人瞎马狂奔去，船笛一声岁又新。

注：文革期间，每逢节日，对外流人口盘查更紧。1971年春节，我原准备在过年，岂料到时情况有变，不能如愿，无奈之下，买票上汉申班轮，船上过年。

一九七二年钟祥双河窑棚工商所来登记

窑棚做瓦趁风凉，手转轮飞脚走忙。

只把砖泥糊运动，聊将窑火济饥荒。

煤烟暂掩孤鸦黑，浪迹难痊六腑伤。

人问家乡何处所，心慌胆怯说蕲阳。

一九七二年冬在双河被驱逐感怀

春风春雨总潇潇，四处奔波为找窑。

搭草为棚充舍宿，和泥作瓦入窑烧。

频将双手车泥桶，只恐凶神进石壕。

孰料寒冬来运动，一年血汗付洪涛。

注：当时做砖瓦窑，也有不少同病相怜的伙伴，对外我们都只能说是生产队派我们手艺人出门搞副业，我们窑匠是交钱买工分。搞副业需要一张生产大队的证明，我们没有，就自己想办法解决，办法之一就是弄一只瓶盖子盖一个圆圈，中间画一个五角星，再写上某某生产大队革命委员会，由于鄙人的这一圈字写得颇为工整，基本上能糊弄过去。所恐惧的是，运动来了，搞清查被驱赶，抛掉一年的血汗还是万幸，抓起来遣送回去，那才真叫倒霉，有时候免不了还要受一些皮肉之苦，最可叹的是一位姓翁的仁兄，因清查外来人口被抓，受刑致疾，最终命赴黄泉。

一九七二年冬德安打山料有感

山场斫伐斧频加，锯下青松莫咬牙。

休怪森林经我毀，皆因风雨要君遮。

根生碧海栋梁料，胎降红尘地主娃。

力请良材岀峻岭，三餐一宿一朝家。

锯板感怀

何惧北风呼啸频，根根墨线解纷纷。

寒冬有锯身犹热，窘境无工食即贫。

野岭禽鸣聆是乐，乡关天远念唯亲。

声声木响声如韵，四手拉开别样春。

注：除了烧窑之外，锯板也是一个不错的谋生手段，它技术较容易掌握，需求面较广，农户建房，林区有一些产品加工项目，都需要锯板，可以此谋生。

一九七三年阳新做漆匠同周师傅

锅里桐油慢慢熬，传经师友又支招。

搜来鳞爪拼芥子，绘就松梅藏野猫。

衣食住行三把刷，风霜雪雨一肩挑。

年华全在游漆里，夜梦江湖月也高。

一九七四年与刘兄露宿村头有感

沉沉夜色缺东家，遥望长天满月斜。

阵阵秋风翻落叶，且欹古木梦天涯。

熬光油

熊熊炉火炼桐油，滚滚浓烟似怨尤。

劝尔锅中心勿燥，风光唯在此时求。

漆匠感怀

持刷能开镜面光，秋冬春夏走城乡。

匠心彩出千家悦，艺手劳来一饭香。

窘境我愁因旧帽，吉言人喜为新郎。

煎熬炼得油成漆，好向闺中漆嫁妆。

一九七四年末赴石鼓冲托姑姑寄款

一

石鼓冲长达石牛，托邮为解困中忧。

乡关浩渺思亲泪，江海漂浮游子舟。

孤雁无踪千里远，寸心长系一腔愁。

明知此地山藏虎，岂惧虎凶弃此游。

二

见面亲人喜共忧，姑姑泪眼瞅难休。

颜欢脉侄圆腰膀，心怯旁人究帽头。

两百块钱传孝敬，一双赤手获丰收。

乡关路远还须望，大小河弯绕石牛。

注：为了解决家中困境，只要有了一点钱，我都千方百计寄回家，寄钱的途徑，只有蕲春刘河石鼓冲的姑姑和姑姑的女婿武昌的春生姐夫，一九七四年收入颇丰，有三百多元，腊月去托姑姑寄款，到他家时天色尚早，不便进门，就一直往前走，走了近一个小时，再往回走。姑姑戴了“地主分子”帽子，但她是守寡再嫁，姑父是贫农，所以我去胆子也大一点。石鼓冲离我家有七十多里，十年间我去了两次她家，还去了几次春生姐夫家，都是为了寄款。

一九七五年永修凤凰山遇险

一队凶神搜凤凰，荷枪实弹着戎装。

民兵有棒皆为理，工匠无言只认殃。

幸得天公怜黑鲤，指条归路往清江。

鱼虾自喜重回水，好借涛流游远方。

一九七五年春，在永修凤凰山做油漆，突遇清查外来人口，外省无证人员皆遭拷打，本省的手艺人皆放行，严令回家。我与同事刘兄共持清江县的公社做手艺证明，操清江口音，躲过一劫。我浪迹江湖十余年，未被抓遣送，其原因之一，是精心练习各地方言，每到一地只要能待上两三个月，基本上能操当地方言，故能多次化险为夷。

南边沈书记家过年

岁末将临计又慌，幸逢漆匠做工忙。

不愁除夕无栖处，只用专心漆嫁妆。

借得东家多接福，也教游子少思乡。

春风又拂行囊担，下一盘餐在哪方。

一九七六年春节，正愁无处过年，遇南边沈书记雇请，为其女漆嫁妆，腊月28日始开工，背靠大树，安全无虑，真乃瞌睡遇枕头也。

作者简介

方泽恩，男，汉族，一九四五年八月出生在湖北省蕲春县檀林镇石牛村，初中毕业后在生产队从事农业生产。后迁居江西省靖安县高湖镇以油漆工为职业，直至终老。个人爱好有油漆绘画、诗词创作、奇石收藏。油漆画深得群众喜爱、收藏，由靖安县文化部门申报确定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诗词作品多年来在国内多家报刊发表，获县级和县级以上奖励多次，现为靖安县高湖镇诗社常务副社长，靖安县诗词学会理事。收藏的奇石也在江西省博览会上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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