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荫文苑 / 周芳:惶然录之《17路车》
惶然录之《17路车》
周芳
早上七点零五分,书房外传来哀乐。因为雨声的缘故,哀乐格外的黯哑,生了铁锈的锯子,顿挫着,割我。
将电脑推到一旁,起身去窗边看十七楼层下的大街。乾坤道上,摆成长龙的车辆在雨中缓行。哀乐还在响起,我看不清楚哪一辆车头上扎有白花,那个人睡在哪辆车上。我又转到厨房,正对着街面。我还是看不清。车流,人流,在大街上各行其道。那个睡过去的人也在走他的路,但是,我找不到他。
一艘船,已经沉入海底,他再不会回来,告诉我海底的秘密,我也不能告诉他,此刻,我在窗边的怅望。
我将结束《17路车》。
是,我是要结束《17路车》了,知道还有很多不完美的地方,只是,我写不动了。我把三个笔记本收起来,不再看它们——我在里面呆得太久。结束之前,将那些不能在文本里呈现的片言支语写下来,给自己看。它们藏在我心的夹缝缝里。
1.精神病院里,沉默无言和口口相传的人声与叹息,需要我沉浸其中,不断发声、积累和忠实的表达,需要更多的热情和投入。
2.我的体内有一列火车,从来忘记停驻,只是轰轰轰往前开。我在说犯病后喜欢外走的病人,她有火车开。我也有火车开。
3.精神病院的写作,贴着写是他们的命运,跳起来写是我思我想。感性和理性融合,最浪漫和最现实融为一体。
4.《古兰经》说,自以为正确的人,其实偏离了正轨。我有时以为正确,有时以为错误。我在正轨的四周徘徊。
5.威尼斯谚语:越是深入海底,海就越深。我扎在病院里,我病着。我病入膏肓。
6.病院写作,要有人,这是一个作家的胸襟,要有我,这是作家的良知。他们就在那里。李鹏程,魏鹏,寇心怡,刘娜娜,因为他们,引我爬上一个高原。那里虽然空气稀薄,但让我看到了不寻常的人生风景。
7.鲁迅说,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李鹏程和我有关,刘娜娜和我有关。
8.“疯”很像一个黑洞,如果别人只在洞中往里探望的话,我却想走进去。黑暗充满未知,我进去后,可能会找不到北,甚至走丢,但我还是想往里面走,往里面走。走到没有方向。方向,是个多少禁锢的词。
9.为什么喜欢他们?他们帮我完成了我没有完成的那些我,如同叫刘娜娜疯子,叫我疯子吧,我认为这是对我最大的奖赏。
10.寻找自己,是一个作家一生的功课。不停找寻,不停找寻,有时迷惘,有时迷失,有时掉下悬崖。我以为我是刘娜娜,那么,我在刘娜娜身上寻找自己。
11.我真正关注的永远在于人,自由,爱,宽容,却不提供确定的答案,由每个人成就自己生命的体验。
12.精神病院写作,有时信心满满,有时沮丧,我以为我写了很多层面,又好像没写什么。内心波涛,从未平息。结束它吧。结束。我在里面太久了。我开始反胃,想吐,想哭,躺在沙发上,我不知道怎么安置我。
13.我快速清理三个笔记本,不想看它们一眼。桌子上,与病院相关的书、草稿全部清掉。此刻,现在,桌子上,要一无所有。
本文已推荐《孝感晚报》刊发
* 作者简介:周芳,湖北省作家协会签约专业作家,孝感市作协副主席。著有巜执手何须倾城》《沽酒与何人》《重症监护室》《在精神病院》。曾获华语青年作家奖、北京文学奖、湖北文学奖、冰心散文奖等重要文学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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