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来风去——源自波斯数学家的诗与歌

金庸小说中,《倚天屠龙记》是一部承前启后的转折之作,也是一部充满诗意和哲理的佳作。小说《倚天屠龙记》中有一句特别动人的歌词,由张无忌的表妹殷离唱出,歌词如下:

“……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处来兮何所终!”(《倚天屠龙记》第三十回)

这句歌词出自一首波斯小调,因练千蛛万毒手而变丑的殷离在茫茫大海的一叶小舟中,在重伤昏迷之际,当着同船众人的面无意识地轻唱了出来,震憾人心。“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处来兮何所终”,一语道尽了人世的扑朔迷离、功名富贵的虚幻无常和人生的短暂易逝,同舟的赵敏听了这句歌词,禁不住身体微微颤抖,张无忌伸出手去握住了赵敏的手,发现她的纤指竟“寒冷如冰”,聪明的赵敏显然听懂了殷离歌中之意,不得不说,这句歌词对赵敏的最终转化产生了深远影响。《倚天》中这一细节,足见金庸细节描绘的功力之强,实非常人可及。不过,“来如流水兮逝水风,不知何处来兮何所终”这句歌词,倒不是金庸原创,而是他化用中世纪波斯(伊朗)著名诗人海亚姆诗作诗意的妙笔(“金毛狮王”谢逊说:“这曲子是两百年前波斯一位最著名的诗人峨默做的”,峨默就是海亚姆的中文译名旧称)。

那么,历史上的波斯大诗人海亚姆是什么样的人,他写的诗又是怎样的呢?

1048年5月18日,奥马尔.海亚姆出生,他是金牛座,出生在波斯东部、丝绸之路上的呼罗珊中心城市纳霞堡(今伊朗境内霍拉桑地区的内沙布尔),是一名什-叶-派-MSL,少年时曾追随当时最著名的伊-玛-目(教-长)莫瓦法克(旧译“野芒”)学习。长大后,海亚姆成长为一位出色的数学家和天文学家。1070年前后,20多岁的海亚姆应邀到中亚名城撒尔马罕(今乌兹别克斯坦的撒尔马罕)从事数学研究。不久后,他又应塞尔柱-突-厥-王朝的苏丹(国王)马利克.沙的邀请,西行至王朝都城(伊朗)伊斯法罕,在那里主持天文观测并进行历法改革,并受命在该城修建一座天文台。海亚姆才华横溢,在研究天文、数学之余,于无聊时写下了大量四行诗“鲁拜”,以抒发心中苦闷,感怀人生。

公元十九世纪时,一位英国青年诗人菲茨杰拉德无意中发现了奥马尔.海亚姆这些压箱底的“游戏之作”,一读之下,惊为天人,于是,菲茨杰拉德将海亚姆诗作和一些伪作一起翻译成了英文,编了部《鲁拜集》,并出版发行。无心插柳柳成荫,没有人会想到,此后《鲁拜集》就风靡了欧洲数十年。讫今为止,奥马尔.海亚姆的《鲁拜集》已有32种英译本、16种法译本、12种德译本、5种意大利译本、4种俄译本……,甚至影响了包括阿加莎.克里斯蒂和博尔赫斯在内的一代世界作家。在中国,海亚姆的作品也曾流行一时,从那时起至今,郭沫若、胡适、闻一多、徐志摩、木心、张鸿年……等中国人都从英文或波斯文文本翻译过他的鲁拜诗,译者接近30名。

有关海亚姆的成长还有一则广为流传的故事:在追随莫瓦法克(野芒)学习期间,海亚姆结识了两个日后成就非凡的同学。这两位同学分别是尼札姆.穆尔克和哈桑.萨巴,他们三人结为了好友。后来,精明强干的尼札姆步入仕途,做到了塞尔柱帝国的首相,他不忘提携昔日好友,找来两位老同学,按照二人的要求分别作出了赏赐:哈桑.萨巴要求官位,尼扎姆满足了他,但哈桑野心勃勃,后来竟发动-政-变-企图-夺-权,失败后,逃走的哈桑创立了著名的杀-手-教-派“阿-萨-辛-派”,成为首领,最后更派遣刺客-暗-杀-了昔日好友和恩人尼札姆;而海亚姆则为人谦和,不慕功名富贵,他只向尼札姆要求有一处自己的居所,让他可以有充足条件钻研科学文化和祈-祷,对老同学这一微小的要求,尼扎姆当然毫不犹豫地予以满足,于是,尼扎姆每年从纳霞堡(内沙布尔)的国库中拔给海亚姆1200百密黄金作为年金,而海亚姆日后就是靠着这笔年金衣食无忧的。这个故事扑朔迷离,真假不得而知,但实在饶有意味,于是,金庸就把这个发人深省的故事和海亚姆的鲁拜诗都写进了自己的《倚天屠龙记》。

说到海亚姆的鲁拜诗,其诗行文简洁,看似平常,却又明显不同于一般的中世纪波斯文人诗,因为海亚姆同时还是一位理性的科学家,所以他的诗与同时代众多-宗-教-神秘主义诗作大相径庭。在海亚姆的笔下,“浩瀚广漠的宇宙,无限绵延的时间,飘忽寂寞的人生,都以个体的自我体验出之”,别具一格。这些诗作见微知著、以小见大,在方寸之间仿佛蕴藏着整个宇宙的哲理,远远超越了海亚姆本人所生活的时代,充满了现代意味,蔚为奇观。

以下是奥马尔.海亚姆的几首出色的鲁拜诗,除两首外,其他均为张鸿年所译,张先生的译本是直接从波斯文《鲁拜集》而来,准确性不言而喻。我将它们摘录下来,请朋友们共赏之:

世事如同逝水,何需恐惧。

眼前的一切终归成为过去。

权且欢欢喜喜度过现在的瞬间。

未来无需惧怕,过去的何必追忆。

一个人如若把世事参透,

便不怕遭逢什么吉凶喜忧。

因为到头来善恶终归有尽,

无非是久病不起或霍然得救。

人道情人与酒徒都入地狱,

一派胡言,何必无谓忧虑。

地狱之中若都是情人和酒徒,

天堂岂不像手掌,成了不毛之地。

主啊,你打碎了我的酒壶,

断绝了我的享乐之路。

把橙红的酒泼洒满地。

恕我无礼,难道你也醉得一塌糊涂?

我们来去匆匆的宇宙,

上不见渊源,下不见尽头。

从来无人道出个中隐秘,

我们从何而来,向何方走。

这三天两日的生命行将告终,

似流入大海的水似消逝在荒原的风。

一生之中只有两天我不愁眉苦脸,

一天已经过去,一天尚未放明。

理智使你追求幸福未来,

它一天成百次告诉你要清醒明白:

千万要懂得珍惜而今现在,

你可不是割一茬长一茬的韭菜。

奥马尔.海亚姆的诗摘录完了,我能和《鲁拜集》相遇结缘,首先要感谢我的大伯父,他毕业于北京大学东语系,曾在社科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工作,他送了我一本介绍东方古代许多诗人作家作品的书,其次要特别感谢金庸先生,感谢充满诗意的《倚天屠龙记》,感谢“不识张郎是张郎”的殷离表妹,言尽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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