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数作家张贤亮的多面体人生
《灵与肉》《绿化树》《男人的一半是女人》这些都是当代文坛家喻户晓的名作,但是这些作品的作者张贤亮却于2014年9月27日14时在银川去世,享年78岁。消息传来,各界人士纷纷表达了他们的哀悼惋惜之情。之所以说是各界人士,皆因张贤亮的经历异常丰富,他的一生远非“作家”二字能够概括的。粗粗一算,他一生中在以下这六个身份中都做得很精彩。
作家:第一个把性写进作品的中国作家
“我是中国第一个写性的,第一个写饥饿的,第一个写城市改革的,第一个写中学生早恋的,第一个写劳改队的”。张贤亮某次接受采访时曾如是说,看得出来,他对此很得意。
对于经历过文革和改革开放初期那个阶段的人来说,张贤亮的作品对他们有着特殊的意义。《灵与肉》、《初吻》、《男人的一半是女人》,这些书名放到今天都称得上大胆,联想到这些作品都是在80年代初写出来的,勇气就更可见一斑。
从年轻时的诗人,到中年成为知名小说家,再到晚年撰写长篇散文,张贤亮的文学创作涉及各种文学体裁。不仅如此,根据他的作品《灵与肉》改编的电影《牧马人》曾创下中国电影史上的奇迹:在票价只有一角钱一张的80年代初,这部影片拿到了上亿元的票房,相当于每个中国人都买票看了一遍。在成为商人之前,张贤亮先用剧本的方式达成了一次巨大的商业成功。
张贤亮几乎是那个年代作家当中最敢写的,尺度和思想广度都令当时的文坛愕然,关于他的争议至今未决。他曾说过:“现在的文学评论有问题,不够宽容,评论家不读小说,不关心小说的思想、主题,随便翻翻可以写一大篇评论来。另外一种就是骂派批评,动不动就语出惊人,抱着找不是的态度写文章,还有人身攻击,太极端了。”这似乎也是他晚年作品不多的重要原因。
囚犯:劳改22年,40岁时还是童男子
他年少成名,21岁在《延河》杂志上发表诗歌《大风歌》,恰逢“反右运动”,被打成“右派分子”,在贺兰县西湖农场和银川市郊的南梁农场劳动改造达20余年。
关于张贤亮的作品和经历,性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话题。他从不讳言因为20多年的劳改经历,自己直到40岁还是童男子;也不讳言中年之后自己在女人身上的“报复性补偿”。几年前曾有报道称他包养5名情妇,他看过后不屑地表示:“太贬低我了,情妇我有不止20个”。
对于性,张贤亮从不觉得羞耻。“别人想女人的年龄,我在想政治,在想怎么活下来,在想怎么会逼我到这一步,是政治,那才是最重要的事。”
劳改带给张贤亮的,除了性的压抑,还有饥饿的记忆。他去世后,历史学者、作家张宏杰连发数条微博悼念。在张宏杰看来,1949年后的中国作家当中,写饥饿最好的两个人是张贤亮和莫言。
关于劳改中的饥饿,张贤亮曾有过略显黑色幽默的表述:他曾被“饿死”过。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每人每天口粮只有2两,造成极度营养不良。有一次他走着走着就倒下去了,可能是休克了,但周围人以为他死了,就把他送到了太平间。半夜他又醒了,在求生本能下自己挣扎爬到了门口,又晕过去了。第二天来人给他收尸,一看怎么“死人”自己跑下来了?一摸他还有点气,就给他喂治疗女性气血的中药乌鸡白凤丸。一连喂了几颗,把他吃活过来了。
张贤亮自述的这个假死过程,有人对其真伪有质疑。但劳改过程让他饱受饥饿之苦,继而成为之后几十年的重要文学素材,应是不争的事实。
主席:“时势造英雄,如果真造我,我也起来了”
张贤亮有好几个主席身份:他先后当过宁夏回族自治区文联主席、中国作协宁夏分会主席,宁夏两大文化口的主席他都当遍了。同时他还是镇北堡西部影城的主席。在影城中,员工都管他叫主席,到处都是他的语录和照片,墙上还有个红色的“忠”字。处处都明确传达出一个信息:这个城,姓张。
在民风彪悍的西部圈下一大块地,挣到上亿身家,成为人们崇拜的“主席”,没点狠劲是不行的。张主席干过的强硬事着实不少:曾经有个地头蛇看着他挣钱眼红,带着三四十人,拿着家伙,把影视城的工作人员全都赶走,由他们来卖票收钱。张贤亮对他说:“告诉你们的头,他家有几口人就让他准备几口棺材,我张贤亮能叫一片人富,也能叫一家人家破人亡……”一句话,吓退了那帮人。
还有一次,当地有权势者打影视城的主意,把古堡周围的地以十几元一亩,全包给自己家人种树,准备向张贤亮要土地转让费。结果他当天就叫人开来两辆推土机,将树和渠推了个精光。
虽然历史上饱受强人政治的劫难,张贤亮身上却仍有明显的强人崇拜基因。他曾不无遗憾地说:“时势造英雄,我差点也成为了英雄。时势没有造我,如果真造我,我也起来了。”
商人:做的是贩卖“荒凉”的生意”
张贤亮去世后,著名导演王家卫在第一时间表达了对他的怀念,称他在自己拍摄《东邪西毒》时给予了很大的帮助。这其中牵涉到了张贤亮的另一个身份:商人。
曾拍出过《东邪西毒》、《红高粱》、《双旗镇刀客》等知名影片的地方,是前文提到的镇北堡西部影城。这个是合拍电影的地方是他在劳改期间发现的。1961年的冬天,张贤亮戴着右派分子的帽子,从宁夏贺兰县的一个农场释放出来,转入银川附近的南梁农场当工人。当时,他已经有了一定的自由,可以去赶集去买盐。同事告诉他说附近有个集市在镇北堡。他就去那里买盐。
他看见这个城堡的时候,它周围是一片荒野,没有任何建筑物,一棵大树都没有。一片荒滩上突然耸立这么两个古堡的废墟,在早上的太阳照耀下,给人的感觉是从地底下生长出来的。这个景象给他一种非常大的震撼。后来他把镇北堡写进了小说《绿化树》里。
再后来,宁夏文联要办企业。文联办企业总得和文化沾点边,他就想起了这个镇北堡。文联没钱,他把多年来积攒的海外版权费拿出来,一共70万,以贷款的名义借给文联。也就是说,这个古堡是文联的产业,他作为文联领导负责经营,但投资的钱全是自掏腰包。冒着投资打水漂的风险,他开始了管理古堡。
经商还得懂经营,张贤亮的经营知识也来自20多年的劳改生涯。他在接受采访时说过:“我在当‘右派’的22年中熟读了《资本论》,它无形中练就了我具有一种历史唯物主义的处事态度,使我往往有一点前瞻性。我‘下海’后便自觉地尽可能按照这部书里通行的市场经济规律办事。”
劳改买盐时发现了适合拍电影的地方,有大量时间研读《资本论》,多年底层生活让他明白了“要在市场取得个人的巨大成功,必须把别人的需要放在第一位。所以市场经济本质上是为人民服务的”这个道理。20多年的劳改生涯,就这样在不经意间为他做好了成为大商人的准备。
首富:除了人格和良心什么都可以出卖
2000年,张贤亮在《收获》上发表文章,名为《一切从人的解放开始》。14年后的今天,这篇文章非但不过时,甚至显得更加重要了。
从世俗的角度看,张贤亮无疑是富有的。从2004年起,就有媒体称他是“中国作家首富”。对此评价,他认为自己首先是个“文化资本家”。对于“作家首富”这个头衔,他也承认:“作家一般都是穷人嘛,就像‘丐帮’一样,大家都穷,相对来说我这人是最富有的,也没什么不可思议,充其量是‘丐帮’首领嘛”。
其实,晚年的“丐帮”首领并不是他第一次当富人。张贤亮的祖父和父亲都是美国哈佛大学的高材生,他的母亲毕业于燕京大学。按现在的标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高知二代,自称10岁以前没自己系过鞋带,是远近闻名的张家“孙少爷”。
儿时的少爷经历给了他精神上的自由。一旦获得了本质的解放,张贤亮就开始以他的方式享受自由,该写作写作,该做生意做生意,该谈恋爱谈恋爱。
上世纪90年代,张贤亮曾经与台湾的陈映真共同参加一次笔会,并有过争执。当时,陈映真发表演讲,谈的都是民族、知识分子和历史责任;张贤亮则谈论GDP和女人。陈大惑不解,并前往张的房间追问。张答,两个大男人在一起不谈女人,却谈民族责任,要多晦气有多晦气。
张贤亮认为,彻底的市场经济,就是除了人格和良心什么都可以出卖。一年有50万人来他的影城消费,对社会的贡献不比有50万人读他的书少。经商不丢人,成为首富更不丢人。
玩家:活到老,玩到老,最想演007
在张贤亮众多头衔中,还有书法家、收藏家这两个。而在张贤亮看来,这都是在玩。作为影视城的大老板,他有能力有资源把许多心血来潮的事办成。例如他突发奇想,要在影视城里加盖一个景点,复原1949年以前的老银川一条街。一声令下,麾下所有人出动,搜罗文物的搜罗文物,画图纸的画图纸,做道具的做道具,盖房子的盖房子,找老艺人的找老艺人。结果,不到三个月,这个景点就盖起来了。
往更大的层面看,也可以说他整个人生都是在玩。他曾说无论写作还是经商,对于他来讲都是副业,正业是他一生的经历,和对快乐的追逐。他最后一部作品《壹亿陆》,以“精子危机”为切入口,有人评之为低俗。他对此满不在乎:“我还在乎别人怎么看吗?不在乎!我都已经老了,现在写东西就一个字:玩。”
身为影城的老板,张贤亮如果想演戏,随便进哪个组,导演都不会不给面子。然而他一直没演过戏,因为实在没有他想演的。著名导演谢晋曾经想在自己的电影里给张贤亮安排个角色,结果被一口回绝。他说:“要演就演007”。
作为不缺钱也不缺女人的大老板,还能令张贤亮羡慕的人不多,007算一个。至于羡慕的原因,他用了七个字概括:“打遍天下无敌手”。他回绝谢晋时,还有个著名女演员在旁边。她看着张贤亮说:“还真是,你是全中国最适合演007的人。”
张贤亮生平概述
张贤亮1936年生于南京,祖籍江苏盱眙县,代表作:《灵与肉》《绿化树》《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等。
张贤亮早在50年代初读中学时即开始文学创作,1955年从北京移居宁夏,先当农民后任教员。1957年在“反右运动”中因发表诗歌《大风歌》被划为“右派分子”,押送农场“劳动改造“长达22年。
张贤亮在《满纸荒唐言》文章里,详尽地叙述了他个人的经历和遭遇,也表述了他许多关于文学观念的见解。他特别呼吁评论家要注意研究作家的精神气质。
“一个人在青年时期的一小段对他有强烈影响的经历,他神经上受到的某种巨大的震撼,甚至能决定他一生中的心理状态,使他成为某一种特定精神类型的人……如果这个人恰恰是个作家,那么不管他选择什么题材,他的表现方式,艺术风格,感情基调,语言色彩则会被这种特定的精神气质所支配。”他说。
统观张贤亮的创作,他的小说就是他独特的精神气质外化而成的哲理与诗美的结晶,他的小说中透露出他的精神气质。
张贤亮被打成“右派”之前,是以一个很有才气的青年诗人的形象在文坛上崭露头角的。
他在1957 年4月7日写给《延河》编辑部的信中,以一种直率的年青人的激烈和自信宣称:“我要做诗人,我不把自己在一个伟大的时代里的感受去感染别人,不以我胸中的火焰去点燃下一代的火炬,这是一种罪恶,同时,我有信心,我有可能,况且我已经自觉地挑起了这个担子……。”
在他当时发表的《夜》、《在收工后唱的歌》、《在傍晚唱山歌》、《大风歌》等抒情诗中,也显露出他感情炽热、富有浪漫色彩和幻想等诗人的气质。
随即因《大风歌》遭殃,这无疑使他神经上受到巨大的震撼,这使他的精神气质又渗进了一种悲剧色彩。如同他自己所说:“心灵的深处总有一个孤独感的内核”。
在近二十年的生活磨难中,他从生活的底层汲取了酸甜苦辣毕备的人生经验,包括接受大西北的自然环境和劳动人民的熏陶,并阅读了大量马克思主义的著作,这又使他的精神气质中融进了一种对人生的哲学沉思。
正是上述种种因素,对他作品的艺术氛围,感情基调,语言色彩等起着重要的潜移默化的作用,形成他那雄健、深沉、凝重并富有哲理性思辨色彩的艺术风格。
1979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张贤亮获得平反恢复名誉,重新执笔后创作小说、散文、评论、电影剧本,成为中国当代重要作家之一。张贤亮的主要文学成就是从改革开放后的伤痕文学开始,直到上世纪末的创作时期。
1992年12月,张贤亮在邓小平“南方讲话”后创办宁夏华夏西部影视城公司,担任董事长。如今公司所属的镇北堡西部影城已发展成为中国西部最著名的影视城,被宁夏回汉乡亲誉为“宁夏之宝,中国一绝”。
1997年张贤亮发表了20万字的长篇文学性政论散文《小说中国》,阐述了公有制经济体制改革的思路:“劳者有其资”、私有财产社会化等论点,首次提出“私有制万岁”,在读者中产生广泛影响,为我国承认私有财产的合法性,在宪法中明确规定私有财产受到法律保护起到一定的促进作用。
张贤亮的作品译成30种文字在世界各国发行,成为中国新时期以来的作家之一,在国际上有广泛影响,美国《纽约时报·书评》、《时代周刊》、《远东经济评论》、英国《卫报》、新加坡《海峡时报》、日本《产经新闻》、德国电视台、瑞典电视台等世界著名新闻媒体都对他十分关注,国内中央电视台等都对他做过大量报道。
去世前,张贤亮任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宁夏文联名誉主席兼宁夏作家协会名誉主席、中国文联委员;曾连任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六、第七、第八、第九、第十届全国委员会委员,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
自2010年初开始,张贤亮以个人名义每年捐赠150至180万元对宁夏贫困的患者实施“救生行动”。近年来,救助患者达到百余人次。
(本文摘自镇北堡西部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