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叶落千树薄
南希,北京人,毕业于北京师大历史系。曾任记者、文艺副刊部编辑。现定居纽约,从事服装设计行业。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娥眉月》《足尖旋转》。
寒来叶落千树薄
文 | 南希
秋天到了,我开始收拾夏衣,窗外阳光灿烂,树枝在风中摇曳。我就像一只收拾羽毛的鸟,一件件衣裳,总能让我停下来,浮想连翩,哪怕从没穿过或只穿过一两回的。都说衣裳是女人的心事,奇怪我曾经有这么多层的心事啊?最没用的衣服,就是为派对准备的衣服。不同的颜色,配不同的鞋袜首饰包带,再配不同的大衣和头巾手套,一生二,二生三,层出不穷。其实这些衣服平时都是挂在那里,派不上用场,冬天我总是穿一件黑色羽绒大衣配红色毛线的帽子围巾,再套一双平跟的棕色皮靴。我们每天需要的,实际上并不多。
秋风中摇曳不止的树枝上,有些叶子已开始飘落了。我忽然明白它们的聪明之处,去掉那些华而不实浪费养料的过期枯叶,以保持精力低调过冬,以伏低的姿态躲过“气候危机”,向地下扎根壮大发展。中年人的聪明,就是懂得清仓。
我喜欢冬天的树林,古气磅礴,不以葱翠争荣;染着赭色,笔墨苍简,恬淡疏离,就像是铅笔画出来的素描。而那些单个的树,也有一种偏安、羞怯、忍耐的独立气质,令人另眼相待。
树也像人一样,秉性各异。有的心思缜密,追求繁华,密密匝匝,叶子掉光了也顶着一头豪华的树冠,纷披草树,散乱烟霞,朦胧得像一个梦;有的心态沧桑,树枝卷曲如拳,根部磊块隆起,根柢盘魄,沉痛而隽永;有的像熊虎回头顾盼,有的如鱼龙起伏游戏,隆起的树节像群山相连,古色苍葱;有的天性淡薄,意向单纯,举一只垂直的主干,心无旁迤,那主干上派生出一对一对整齐的分叉,疏密有致地形成一把伞形,直指青天。还有的细密纠结,盘恒错杂,无主干分枝之别,末端的小树枝细如发丝,又长出小而均称的骨节,像书法中的横竖撇捺,又像挂着一树的甲骨文,影印在铁灰色的天上,有一种盘恒久远的文化气质。还有一种树具备艺术家的创意,只生两条主干,绝无分枝,粗壮如树根般地一左一右,一阴一阳,两股拧了一下又分开,在天空中形成一个倒着写的人字,简洁到了极点。我相信它的树根在地底下也有这样的人字。是树中君王。
最漂亮的,是雪中的树,一派银妆素裹,一切形态在大雪的掩盖下延绵起伏似真似幻,没有了平时的尖锐萧瑟,像来到了祥和梦幻的童话世界。在微风中一些雪花从树上吹落下来,那沙沙的声音,也觉得有一种诗意。
冬天是树最朴素的时期。而朴素的树最美。此时它排脱下惊人的美丽衣裳,在它周围的喧嚣气氛消失了,它可以安静地聆听,在萧瑟季节思考生命本质,休养生息。它令人想到女人需要节制爱情,要找到除了爱情之外,能够让自己用双脚坚强地站在大地上的东西。在冷静的凝视中, 生命慢慢的往深处走去。它有时轻得看不见踪影,像枯树枝在蓝天上神秘的飞白书法,像鼓风而去的风筝。
“寒来千树薄,秋尽一身轻”。 季节到了,文字也会变轻, 如林语堂说的, “或如文人已排脱下笔惊人的格调,而渐趋纯熟炼达,宏毅坚实,其文读来有深长意味。”年轻时不会体味简淡的文字,不懂得要把那些飘浮的思绪,转化为清晰的思路和简单的文字。大概要成熟些了,才能体会真水无香,认识到简单和纯净是美的。繁厚不易,需要人生阅历;简淡更不易,需要厚实做底子。就像冬天的树,力量的美是以空白或静默的形式出现的。
干净是好的,人和文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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