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 三分之一秒的遇见

三分之一秒的遇见

◎ 朱成玉

印象中总是停留在那一刻，高考时答完最后一道题，抬头看了一眼挂钟，还有一点儿时间。并没有着急走，合好试卷，静静地靠在椅背上，看着下午的阳光洒在每一个奋笔疾书的同学脸上，看着窗外的操场，侍弄花草的园工，举着水管漫天洒着水雾......那个瞬间，心像一朵云，自在轻盈。没有当下的烦恼，没有未来的打算，尽己所能，顺安天命。树叶轻轻抖动，似乎在与我告别，一切都结束了，一切也刚开始。

一枚角币躺在地面上，被无数双脚踩压着，没有人肯弯腰去拾捡，甚至于乞丐，都不肯望它一眼。一个小女孩发现了它，把它攥在手心，“妈妈，妈妈！”她蹦跳着向着妈妈喊着！她的幸福，就在那一瞬间绽开了。

看啊，一个孩子的幸福，多么轻而易得。多么廉价，又多么昂贵。

想起小时候，闹钟在早晨六点，揪起我的耳朵，我把没有做完的美梦叠起来，放到衣柜的最里层。母亲做的葱花饼的味道减轻了我对于睡眠的贪恋，母亲说，你再眯一会儿，蛋花汤还没好呢！我就再眯一会儿，哪怕几秒钟，被子里如同母亲怀抱的温暖，总是让我不舍起身。那时的冬天特别冷，天刚擦黑，母亲就会早早把被铺上，好让我们睡觉的时候被子里有些热乎气。一晚上，母亲会不停地给我们掖被子，似睡非睡中，感受到母亲温柔地触碰，每次掖完被子都会习惯性地拍几下。这样被宠爱的时刻，真是令人迷醉。

二十几岁的时候，和女友一同去应聘晚报的记者，复印了自己发表的文章给他们看，结果没用考试就直接录用了。女友却落选了。我说我们共进退，我也不要这工作了，陪你。女友竟然被感动到了，用返程的车票钱买了一块最大的烤地瓜，她一口我一口，步行着回家。我们看着白云在身边飘过，我们追赶着蝴蝶，任风吹乱头发，我们捡了很多好看的石子，采了许多小野花......路程一共是35公里，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们还在那路上。

始终记得，校友们最后一次聚餐，大碗喝酒，大块抓肉，一桌子狐朋狗友，满世界脑满肠肥，嗨到了凌晨也不肯散去。我们像是烧烤架上被慢慢烧开散开的热气，可酒杯一相碰，却又马上变成了啤酒杯上两朵相邻的泡沫，根本没有办法结束。很久很久以后，再次相聚。明明大家好多年不见，却像才刚下了课一样。原来不想起并不代表忘记，不在一起并不代表不会再见。才知道，曾经，在记忆里吹过的每一阵风，不管是携着热浪的还是裹着凉气的，都是令人留恋的。

你或许想不到，一个亿万富豪的快乐，竟然来自于一次汽车在路上的意外抛锚，他让司机等拖车来，自己一个人步行去公司。他惊奇地发现，路边有那么多有趣的店面，他甚至看到了迎春花。

洛夫写过一首诗《问》：

在桥上

独自向流水撒着花瓣

一条游鱼跃了起来

在空中

只逗留三分之一秒

这时

你在哪里？

这美妙的三分之一秒，亲爱的，我多想与你分享！

从小到大，人生都是平常，何来惊天动地。爸在厨房做中午饭，你溜进去，偷偷捻了块刚炒好的鸡蛋放嘴里；从外面回到家，妈正在晾新洗的衣服，屋子里全是柔顺剂的味道；大嗓门的语文老师，在走廊的尽头向班级走来，一边走一边声情并茂地大声朗读着一篇文章，你听出来，那是你昨天刚刚交给他的作文；睡觉前刷最后一遍朋友圈，暗恋的人突然给你的动态，点了个赞；开会时困得要倒下，同事伸手使劲掐了你一把，可她也正闭着眼；周五下班，签退的字体看起来何等曼妙，等通勤车的时候，看到了通红的火烧云，和老婆微信，问她周末怎么过......

平常的一个个感动的瞬间，都像那诗句中不忍舍弃的，美妙的三分之一秒的遇见，它们是一根根火柴，将自己红色的小小头颅，抵向暗淡的生命之墙，照亮记忆，和不可预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