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父子,最好的兄弟
家庭对于孩子的成长和日后发展,有着莫大影响,不管贫穷还是富贵,孩子若能诞生于一个爱意春暖的家庭,遇到开明慈爱的父亲,或有相亲无隙的兄弟,对于人的一生,都将受益无限。
在历史长河中,有这么一家人,他们真正做到了“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不仅在伦常上和谐亲密,更在情感上真挚有爱。他们是大名鼎鼎的“一门三学士”,苏氏父子三人,齐列“唐宋八大家”。苏洵用他的一腔父爱,养育出了两个才华横溢的儿子,而苏轼和苏辙,坎坷一生,却因为骨肉兄弟,生死守望,相携陪伴,成就了最好的彼此,书写了一段感人至深的手足佳话。
陪伴孩子成长的父亲
苏轼和苏辙是很幸运的孩子,在他们年幼时,父亲不但亲自教他们读书,还陪伴他们成长。
苏家藏书甚多,苏洵一有机会就领着儿子去书房学习。那时苏轼、苏辙哥俩非常顽皮,不喜欢老老实实呆在书房,他们像小鸟儿向往蓝天一般,希望脱离书房这座“牢笼”,飞到外面痛快玩耍。
苏洵察觉到了孩子的心思,也不愿让孩子认为读书是一种负担,一项苦役。他冥思苦想,琢磨怎么才能改变教育方法,引发儿子的向学兴趣。苏洵从孩童的角度出发,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从此,每当苏轼、苏辙哥俩打打闹闹嘻嘻哈哈玩耍时,苏洵就故意躲到角落里读书,脸上挂着一副眉飞色舞满足之极的表情。孩子们跑过来,他像藏宝贝一般,赶紧将书藏起来。哥俩好生奇怪,以为父亲真的偷偷隐瞒了什么宝贝,闹着非要看,苏洵故意摇头摆手,偏不让他们的好奇心得到满足。等到苏洵前脚一离开,哥俩赶紧将“宝贝”偷出来,如饥似渴地阅读,期望找到父亲快乐满足的“源泉”。就这样,他们逐渐养成了爱读书的好习惯。
苏洵对于儿子的教育,没有施以蛮力强迫,不曾用大道理说教,如同挖渠引流一般,顺势而为,自然而然地将孩子引入了学习的氛围之中。
苏轼、苏辙在家读书的地方叫“南轩”,为了勉励孩子们上进,苏洵干脆将书斋改名为“来凤轩”。这是一个大词,对于羽翼未丰的苏轼、苏辙而言,未免太堂皇了一点,但苏洵丝毫不理会他人怎么想,他对儿子抱有美好期待:来日功成名就,如同金凤展翅,声名响彻寰宇。苏轼、苏辙每每到这里读书,感受父亲对自己的殷殷期望,心中自然是暖流淌过。
苏洵辅导儿子写文章,他将自己的写作经验倾囊相授:“写文章要有自己的真知灼见,切不可因袭他人;要'言必中当世之过’,像五谷能充饥、良药可治病一样,能解决实际问题。”苏轼十来岁时,父亲让他做《夏侯太初论》这种难度较大的论文,苏轼写出了“人能碎千金之壁,不能无失于破釜;能搏猛虎,不能无变色于蜂虿”的佳句。苏洵高兴得击节称赞:“此子他日可能有所作为!”
苏洵教导自己的孩子,不会动不动就拿出父亲的威权来震慑他们,愿以正面引导和鼓励,让孩子身心愉快地自由成长,苏轼被后世文人誉为“人格完美者”,和他早期的家庭教育是分不开的。父母始终是孩子最好的老师,一个开明、有爱又有趣的父亲,给予苏家兄弟的滋养,一生享之不尽。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苏洵并不是一个死读书的人,也反对将孩子拘囿在书斋之中,日日枯坐,寒窗无休。在苏轼、苏辙很小时,一有机会,苏洵就带他们去游览名山大川,开拓眼界。后来即使苏轼屡遭贬谪,路途坎坷,他也能以一颗平和喜悦之心,领略大自然之美,并且获得独特超凡的感悟。
1056年,苏洵带着两个儿子进京赶考,苏轼时年二十一岁,苏辙十九,他们一考中第,一门考中两进士,轰动京师,名噪天下。
一生守望互助的兄弟
苏家这两兄弟,一生为官,却很难找机会相聚,他们只有诗词唱和,书信往来。几十年光阴,兄弟情深丝毫未减,他们不仅是最好的兄弟,还是彼此最好的良朋知己。苏辙说苏轼:“自信老兄怜弱弟,岂关天下无良朋。”而苏轼说苏辙:“岂是吾兄弟,更是贤友生。”
苏氏兄弟从小性格就大不相同,苏轼纯真坦率,直言不讳,而苏辙恭谨内敛,深沉稳重。不同的性格,决定了两人日后不同的命运走向,可不管走在命运的哪条路上,兄弟俩都福祸相依,感情深厚。苏轼曾动情地说,放眼四海之内,我都没什么兄弟,只有一个子由而已。苏辙更是将哥哥上升到了师长高度,他说自己很小就跟着哥哥,跟随他懂得了许多道理,他以兄长的责任抚养我,又以老师的责任教育我。
漂泊一生,苏轼每到一处,都会给弟弟写信赠诗,诗作中以“子由”为题的诗词就超过了100首。林语堂先生曾感叹:往往为了子由,苏东坡会写出最好的诗。两人曾同在山东为官,却因公务繁忙不能相见。时值中秋,天上一轮圆月,却照不出手足团圆,苏轼只觉月色冰冷清寒,想起五年未见的弟弟,心中感慨万千,写下了千古绝唱《水调歌头·中秋》。末句感人肺腑,戳中了古今多少人的泪点: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震惊朝野的“乌台诗案”,令苏轼锒铛入狱。当时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万念俱灰之下,写下两首诗,一首给自己妻子,另一首便是给弟弟苏辙。《狱中寄子由》,是苏轼怀着写遗书的心,留下的一首诀别诗。
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
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
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
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
这首诗开篇两句,大概是狱中留诗,怕经不过“政治审查”,苏轼也不得不为领导先唱唱赞歌:我真是很愚蠢,在这样的开明盛世、这样的圣明君主之下,竟自寻死路。现在,我只能用自己这条命来偿还前半生的罪孽,只是哀叹家中十几口人,今后要累弟弟来养活了。我死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想起当年和弟弟说好的约定不能兑现,此后只能留弟弟一人在夜雨里伤神了。希望我们生生世世都能做兄弟,那些未尽的因果,让我们来世再续吧。
那时的苏辙在干什么呢?他正倾尽所有,上下打点,为了救兄长一命,呈上奏折《为兄轼下狱上书》。字字惨淡,低情曲意,请求朝廷削去自身官职替兄赎罪,以保住哥哥一条命,为苏轼做无罪辩护。苏轼入狱,一家老小都到了苏辙那里,白天,苏辙为营救哥哥奔波劳碌,晚上回府还要打起精神来安抚嫂子侄儿。
苏轼大难不死,出狱第二天就被押送至黄州,苏辙也受到牵连,被贬至江西高安。他又带着两家老幼妇孺一起上路,安顿好自家家眷后,马不停蹄地送苏轼家人去往黄州。为了营救苏轼,此时的苏辙已债台高筑,自己也麻烦缠身,但他仍尽力奔忙,毫无半句怨由。苏氏兄弟情义,至今让人感动不已,也折射了当代社会情感的淡漠和稀缺。
哲宗即位,皇太后垂帘听政,苏家兄弟被召回京城,共同经历了政治生涯的辉煌时期。可轮到新党执政,他们又开始了颠沛流离的贬谪生涯。
公元1097年,苏轼被贬海南,苏辙被贬雷州。五月的藤州,这对难兄难弟终于相见了,他们珍惜这次不易的相聚,或许冥冥之中,都意识到这可能是今生最后一次相处,他们尽可能慢慢赶路,以延长相伴时日。此时的苏家兄弟,已是两鬓斑白,时光在额头刻下了沧桑纹路,一生沉浮起落,如今仍以老躯奔波。想到少年时代,两人同行出蜀时的意气风发,多少豪情壮志,消磨在岁月风雨中,如今恍若隔世。一直企盼兄弟俩能“对床听雨”,这个小小的奢望竟也遥遥无期,无缘实现。
分别前夜,苏轼痔病发作,疼痛难忍,苏辙一夜未眠,细心服侍,照顾左右。他反复诵读陶渊明的《止酒诗》,苦心劝哥哥戒酒,保重身体。清晨,苏辙送苏轼登舟渡海,从此两人天各一方,未能再见一面。
在海南,生活百般艰苦,苏轼却在写给弟弟的信中,洋洋洒洒分享他苦中作乐的海岛生活,苏辙写信告诉哥哥自己当曾祖的欢喜。兄弟之间诗信不断,他们依靠彼此的知心交流,共同抵挡变幻的局势和无常的命运。
四年后,苏轼因瘴毒发作,病逝于常州。临死前,他对友人钱济明说:“惟吾子由,自再贬及归,不及一见而诀,此痛难堪。”苏轼为人,一生旷达,经历多少坎坷崎岖也未改其性,但唯独没能和弟弟话别之后、再从容步黄泉,成为他此生痛憾。而苏辙接到噩耗之后,则“号乎不闻,泣血至地”,他强忍悲伤,亲自安葬兄嫂,照顾两家家小,史称“二苏两房大小近百余口聚居”。
人世间最好的兄弟走了,苏辙从此闭门著书,不谈政事。看到苏轼在海南唱和陶渊明《归去来辞》的旧作时,他潸然泪下,叹道:“归去来兮,世无斯人,谁与游?”
十一年后,苏辙去世,终于能和哥哥葬在一起,兄弟俩以死亡沉默的方式,兑现了归隐田园、夜雨对床之约。从此,人世间的任何政治风波、命运跌宕,都无法将他们分开了。
“与君世世为兄弟”,苏轼和苏辙何其幸运,他们遇上了最好的父亲,彼此又遇上了最好的兄弟。这一生,不管遭遇了何种苦难困厄,始终在诗词唱和中相知相伴,在宦海浮沉中同进同退,在患难困难中亲情不减,用他们一生的行止,留给人间煦暖春风,手足大爱。
骨肉相依和谐人间
封建社会的父子或兄弟关系,总会给人一种“正统端严”的感觉,仿佛当父亲的一出场,都是贾政的模样,动不动就管儿子叫“畜生”,不问青红皂白先将宝玉打个死去活来。封建社会的五常指的是“君臣、父子、夫妻、兄弟、朋友”,君臣关系便是父子关系的延展,提倡将君主当作自己的父亲一般来敬爱。顺过来理解,对于自己的父亲,也应该像对待君主般恭顺和忠诚。
古代的《二十四孝》里,有个郭巨的故事,读来非常令人齿寒。郭巨将父亲遗产分给了两个弟弟,自己独自供养母亲,后来家境贫困,妻子生一男孩,郭巨担心养自己儿子会影响供奉母亲,竟和妻子商议:“儿子可以再有,母亲唯独一个,不如埋掉儿子,节省些粮食供养母亲。”在他们挖坑活埋儿子时,却见地下埋一坛黄金,上书“天赐郭巨,官不得取,民不得夺”。夫妻惊喜异常,携金归家,孝母并养儿。
像这样极端且残忍的故事,竟然会收录到古代的“孝文化标榜”中,可见封建社会里,对于“伦常”的看法是有些偏颇且极端的。所谓的奉献精神背后,有令人发寒的“愚孝”,甚至给今天的父亲们遗留了一种很片面的“父权观”,即是说父亲对于子女,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随着时代的进步,虽说像贾政那么发起火来将宝玉往死里打的父亲减少了,但日常生活中依旧有许多父亲,紧紧抱持着“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便罔顾子女人格的独立和平等,一味要求子女按照自己指定的方向前进,践行父亲规划好的人生道路,稍有不从,便摆出了父亲的架子,父权的威严。
“如父如子”这四个字说得很好,父子关系既是天生的,其实也需要后天的细心呵护、培养和维系。苏洵也不是生来就会当一个好父亲,他辛辛苦苦教导顽皮儿子读书,儿子却只挂念着玩耍时,他应该也伤过神、叹过气。但他很快就找寻到好的角度、好的方法,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让孩子们自己爱上了学习。在这个漫长的养育过程中,苏洵其实也一直都在努力学习,学着当一个真正的好父亲。
当代父亲若能有一点“如父如子”的谦逊心,不会自大地认为孩子是自己私有产品,从呱呱坠地时便拥有对孩子的至高权力,从此指手画脚,以僵硬、教条而刻板的态度培育孩子,而是懂得不断反思、学习和进步,想必一定是让孩子感到温暖依恋与真诚爱戴的好父亲。
三国时曹丕当了皇帝,心中嫉恨弟弟曹植才华,逼他七步成诗,否则就要杀头。这虽是兄弟相残的极端个例,但在现实生活中,并不乏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手足反目、兄弟成仇的故事。在金钱和利益的诱惑面前,多少兄弟忘记了同胞之情,冷漠地朝着血缘相系的亲人“开刀”,压榨、欺瞒、背叛……在他们眼中,骨肉感情随时都可抛弃。
回顾苏轼和苏辙的兄弟情谊,为何会让人如此感动?因为他们没有丁点的算计和计较,没有半分的出卖和嫌弃,不管现实环境多恶劣,他们始终信任着彼此,以对方的精神之光,照亮了坎坷一生。不管时代变得如何发达,我们依旧相信真情的存在,渴望每一对人间兄弟,都如苏轼和苏辙这般亲密无间,生死守望,真正做到如手如足。
今生有缘才成一家人,忧戚与共、骨肉情深,怎不令人倍加珍惜这样的“遇见”?今天,我们再读苏家“一门三杰”的故事,隔着经年的风烟,依旧能给人以深思和启迪,为人父者,懂得以绵长正直的爱来养育孩子,以平等尊重的态度对待孩子。为人兄弟,幼时相伴相偎,一生守望互助,在天然的血缘纽带之外,做灵魂的好友,现实的知己。如果能这样,何愁难寻和谐人间、静好岁月?
乐莫乐兮与君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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