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红楼梦:好哥哥和好兄弟

红楼梦中鲜有好哥哥和好兄弟。

比如贾琏,他几曾关心过他唯一的妹妹迎春?贾珍就更不用说了,直把自己的胞妹惜春“送给了”荣国府,从来就不闻不问。小小年纪的巧姐,被“狼舅奸兄”卖到了风月场所。那个趋炎附势的“傅试”,一心想把妹妹傅秋芳嫁入豪门,好攀龙附凤。宝玉因为是嫡出,祖母又十分宠爱,在贾府中地位高,毕竟也没有什么对不起贾环处,可这位做弟弟的呢?故意推蜡烛去烫“宝玉哥哥”的脸,还搬弄唇舌,害“宝玉哥哥”挨打。

而宝玉和薛蟠却是好哥哥和好兄弟。

先说宝玉。

宝玉待姊妹们好。他自幼在姐妹丛中长大,与姐妹们关系亲密。黛玉在家时就听母亲说宝玉性虽憨顽,待姊妹却是极好的。凤姐说他出去干正经事说正经话去,却象个傻子;若只叫进来在这些姊妹跟前以至于大小的丫头们跟前,他却最有尽让,又恐怕得罪了人。

宝玉偶尔出门,会应探春要求,给她带好字画和好轻巧玩意儿。彩云偷了王夫人的玫瑰露送贾环,为了顾及探春的颜面和感受,宝玉出头应了,说是自己偷了吓唬丫头的。惜春画大观园,宝钗“指派”宝玉帮忙,他十分高兴,而且积极主动。宝琴来了,贾母喜欢得什么似的,逼着王夫人认了干女儿,要自己养活。探春笑道:“有了这个好孙女儿,就忘了这孙子了。”宝玉笑道:“这倒不妨,原该多疼女儿些才是正理。”迎春出嫁,贾琏像没事人一样,他却天天到紫菱洲一带地方徘徊瞻顾,见其轩窗寂寞,屏帐翛然,再看那岸上的蓼花苇叶,池内的翠荇香菱,也都觉摇摇落落,似有追忆故人之态,遂情不自禁地吟成一歌——池塘一夜秋风冷......

便是对那嫉恨自己,逮着机会就会害他的同父异母的弟弟贾环,他也十分宽容忍让。贾环耍阴谋烫坏了他的脸,他只说是自己不小心烫到的;贾环害他挨了一顿打,事后也不见他有什么怨恨或不满。护着湘云不让黛玉追打、怕湘云着凉给她盖被子,因宝钗搬出了大观园而感到怅然等,足以说明宝玉姊妹情重,不惟表现在言行上,而且更在心底,是个好哥哥和好兄弟。

当然他做得最好的是“情哥哥”。

宝玉对黛玉的爱,表现在琐屑的生活细节里。“凭我心爱的,姑娘要,就拿去;我爱吃的,听见姑娘也爱吃,连忙干干净净收着等姑娘吃。一桌子吃饭,一床上睡觉。丫头们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气,我替丫头们想到了。”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黛玉刚吃了饭就去睡觉,宝玉怕她睡出病来,遂和她谈笑,胡诌出“耗子精”的故事逗乐。后来宝钗来了,大家谈笑,黛玉方不欲再睡,宝玉这才放了心。寿怡红开夜宴,宝玉怕黛玉冷,让她靠板壁坐,还拿了一个靠垫给她靠着。游大观园时荡舟,宝玉说池中破荷叶可恨,怎么还不叫人拔去?听黛玉说只喜欢李商隐的“留得残荷听雨声”,便连忙改口说:“果然好句!以后咱们别叫拔去了。”

夜探湘潇馆是一幅很温馨的图画。那天宝钗去潇湘馆看望黛玉,姐妹俩说了好一阵话。宝钗劝黛玉吃一点燕窝粥,好滋阴补气,并说要送她几两。黛玉感动地说:“东西事小,难得你多情如此。”宝钗临走时,黛玉恋恋地说:“晚上再来和我说句话儿。”傍晚下起了雨,秋风飒飒,秋花惨淡,秋灯昏暗,怕黄昏到又昏黄,雨滴竹梢,令人倍觉凄凉。黛玉知道宝钗不能来了,遂翻开乐府,看了几首别离诗,不觉心有所感,提笔写下了《秋窗风雨夕》......
这时候,风雨故人来——宝玉头上带着大箬笠,身上披着蓑衣,顶风冒雨来到了潇湘馆。黛玉不觉笑了:“那里来的渔翁!”宝玉忙问:“今儿好些?吃了药没有?今儿一日吃了多少饭?”一面说,一面摘了笠,脱了蓑衣,忙一手举起灯来,一手遮住灯光,向黛玉脸上照了一照,觑着眼细瞧了一瞧,笑道:“今儿气色好了些。”看似平常的几句话,举灯觑眼细瞧的很随意的动作,却显示出发自内心的体贴与关切,温情不尽,缠绵无限,窗外的凄风苦雨已然远去,潇湘馆里充满了春风般的温暖。

还有在诗社活动里对黛玉的维护。咏白海棠时,既限韵又限时,众人都悄然各自思索起来,独黛玉或抚梧桐,或看秋色,或又和丫鬟们嘲笑,全然不放在心上。黛玉不急宝玉却帮她急,一再催促,唯恐她挨罚。刚看到黛玉的首句,“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宝玉就先喝起彩来,只说“从何处想来!”众人都道黛玉的诗为上,李纨却评宝钗的第一。这时有趣的是黛玉不计较,宝钗也不谦让,宝玉自己压尾也并不在乎,却说“只是蘅潇二首还要斟酌。”若非李纨强势,说“原是依我评论,不与你们相干,再有多说者必罚”,宝玉可能还要争下去。菊花诗宝玉终于大大地高兴了一把,黛玉的三首分列前三,李纨还称赞说“题目新,诗也新,立意更新”,宝玉喜得拍手叫“极是,极公道。”简直比林黛玉自己还要高兴。

至于两个人之间的吵闹就更显得宝玉的尽让了,发起者基本是黛玉,即紫鹃说的“常要歪派”,低声服小主动赔情的却是宝玉。那黛玉即便认为自己错了而感到后悔,也要端着个架子,觉得自己“无去就他之理”。天下的情哥哥若都能像宝玉那样关心怜爱让着宠着情妹妹,自然能赢得心上人芳心,也难怪宝黛会上演一场倾心倾肝甚至倾及生命的生死之恋了!

下面说薛蟠这好哥哥好兄弟吧!

宝钗那么美,她这亲哥哥长相自是不俗。宝玉说什么“谁知宝姐姐的亲哥哥是那个样子,他这叔伯兄弟形容举止另是一样了,倒象是宝姐姐的同胞弟兄似的”,这是指的“形容举止”,并非说样貌美丑,而是平常表现出的神态和言行,像探春和贾环这样一个娘肚子里跑出来的天悬地隔的两个人毕竟只是个例。夏金桂她妈隔了几年看到薛蟠,见他出落得这样,又是哭又是笑,竟比见了亲儿子还亲。出落得怎样?自然是帅小伙啰!戏剧舞台上的薛蟠想必是白鼻子——丑角,八七版电视剧里的薛大爷却不错,演员不仅相貌堂堂,而且是才子一枚——人家除了演戏,并且还是影视剧导演等,书法也堪称大家手笔呢!

虽然薛蟠外号“呆霸王”、“薛大傻子”,其实他并不笨。书中说他幼年丧父,寡母又怜他是个独根孤种,未免溺爱纵容,遂至老大无成 。虽也上过学,不过略识几字,终日惟有斗鸡走马,游山玩水而已。这只是说他不务正业,读书不上心而已。他把“唐寅”误读作“庚黄”,宝玉也只是把字写给他看看,没告诉他读音,他便自我解嘲地说:“谁知他'糖银’'果银’的。”可见人家并非不认识这两个字哦!

薛蟠是性情中人,我们川南有一句话:“人好割肉都不疼”,便是说朋友之间交情深厚,可以割身上的肉送给对方,而薛蟠就是这样重情重义的人。

生日时得了新异的瓜藕,暹罗国进贡的猪和鱼,连忙孝敬了母亲,赶着给贾母王夫人送了些去,然后就请宝玉品尝。因为误认柳湘莲为风月子弟,所以和其调情,被柳二郎胖揍了一顿,弄得个衣衫零碎,面目肿破,浑身滚得像个泥母猪一般。薛蟠睡在炕上,痛骂湘莲,又命小厮去拆湘莲的房子,打死他。可后来在路上遇到劫贼,却是柳湘莲帮他夺回了货物,救了他的命,他便前嫌尽释,一口一个“柳二弟”地叫着(后来又称“柳二哥”),与柳结成了生死兄弟,说是“从此后我们是亲弟亲兄一般。......我先进京去安置了我的事,然后给他寻一所宅子,寻一门好亲事,大家过起来。”可正当薛姨妈高高兴兴要打算替柳湘莲买房子,治家伙,择吉迎娶,以报他救命之恩之时,尤三姐却自杀了,柳湘莲心灰意冷,遁入空门。男儿有泪不轻弹,薛蟠可是真的伤心着急哦,连忙带了小厮们在各处寻找,不知哭了几次,回家时眼中尚有泪痕......

有薛蟠这样的朋友、哥们儿,当是一生之幸。

对宝钗这唯一的妹妹,薛蟠更是好哥哥、“好兄弟”。

好哥哥是也,怎么会是“好兄弟”?请别急,待我慢慢道来。

薛家母子兄妹情深,仪门送别那一幕,“母女两个四只泪眼看他去了”的情景,就像影视剧中的“定格”一样印在人的脑海中,令人几分感叹,几分酸楚。

抛开薛蟠在外无法无天为家中招祸不算,他还真有个哥哥样,对妹妹爱护有加。

大观园是个女儿国,等闲人等不能进入大观园。晴雯生病要请医生时,李纨也要派人知会过后门上的人及各处丫鬟回避。可二十五回宝玉和凤姐中了马道婆的妖术,怡红院乱作一团时,却来了许多人。在那种混乱的场面下,薛蟠更比诸人忙到十分去(“又恐薛姨妈被人挤倒,又恐薛宝钗被人瞧见”),心中记挂着妹妹和母亲,担心她们的安全。

湘云要做个东道,宝钗帮她筹划。说她家当铺里有个伙计,田上出的很好的肥螃蟹,现在这里的人,老太太等多是爱吃螃蟹的。她和她哥哥说,要几篓极肥极大的螃蟹来,再往铺子里取上几坛好酒,再备上四五桌果碟,岂不又省事又大家热闹?然后便叫一个婆子来:“出去和大爷说,依前日的大螃蟹要几篓来,明日饭後请老太太姨娘赏桂花。你说大爷好歹别忘了,我今儿已请下人了。”

妹妹的指示自然是照办不误,书中虽然没说薛蟠是怎么做的,但他送来的可真的是极肥极大的螃蟹,一斤只好秤两个三个,刘姥姥算了算账,说是螃蟹加上酒菜,“一共倒有二十多两银子。阿弥陀佛!这一顿的钱够我们庄稼人过一年了!”螃蟹宴弄得十分热闹,大家都吃得开心玩得高兴,薛蟠功不可没。众人领的是宝钗和湘云的情,贾母称赞的也是宝钗(“我说这个孩子细致,凡事想的妥当。”),没他薛呆子什么事。可是只要能使妹妹高兴,对妹妹有好处,薛蟠一定是乐于当这幕后英雄的。

薛蟠从江南回来,“特特”给宝钗带了一箱子东西,有笔、墨、纸、砚、各色笺纸、香袋、香珠、扇子、扇坠、花粉、胭脂等物;还有虎丘带来的自行人、酒令儿,水银灌的打筋斗小小子,沙子灯,一出一出的泥人儿的戏,用青纱罩的匣子装着;又有在虎丘山上泥捏的薛蟠的小像,与薛蟠毫无差错。

红楼梦中无闲笔。那年头交通不便,书中写薛家从金陵进京时,“在路不记其日”。薛蟠从江南贩货回来,薛姨妈说:“同你去的伙计们,也该摆桌酒给他们道道乏才是。人家陪着你走了二三千里的路程,受了四五个月的辛苦”等,可见路途遥远,行路艰难。那时没有汽车火车,货运十分困难,薛蟠给母亲和妹妹带的两箱子东西,都捆得十分仔细,一路上不知怎么小心地护卫着,到了家还亲自开箱让妹妹看。“宝钗别的都不理论,只拿着薛蟠的小像,细细地看了一看,又看看他哥哥,不禁笑起来了。”薛蟠送宝钗自己的泥捏小像,宝钗细看那小像和哥哥,情不自禁笑起来,兄妹之情,溢于言表。

宝钗将那些东西分送贾府诸姊妹,连贾环也没落下,送黛玉的更是比别人加厚一倍,可见那一箱子东西不少。有个如此宠爱自己的哥哥,宝钗当觉得很幸福吧?

不过这哥哥有时候也不像哥哥,倒像个被宠坏了的弟弟。

薛蟠为抢香菱闹出了人命,不知宝钗母女可曾担惊受怕?固然贾府运旺时盛可以罩着他们,可贾府倒台自身难保了呢?是否互相连累六亲同运?红楼未完,谁知道呢?

薛家在外经营生意虽然是薛蟠,但一些事却靠宝钗把握提点。

比如薛蟠为了躲羞要外出做买卖,是宝钗劝着母亲让他去的,认为纵然丢了一千八百的银子也算不得什么,或许会对薛蟠是一种历练呢?比如尤三姐自杀,柳湘莲失踪,薛蟠还在伤心,薛姨妈也叹息猜疑,却是宝钗说:“妈妈也不必为他们伤感了。倒是自从哥哥打江南回来了一二十日,贩了来的货物,想来也该发完了。那同伴去的伙计们辛辛苦苦的,回来几个月了,妈妈和哥哥商议商议,也该请一请,酬谢酬谢才是。别叫人家看着无理似的。”薛蟠听了,说倒是妹妹想得周到,立即就着手办理。从这些方面看,宝钗虽为妹妹,却像是家中主事的,有长姐的风范,薛蟠这家中唯一的男丁倒且靠后,像个不省事的弟弟了!

宝玉挨打后薛蟠更是表现得十分任性。

因为琪官和金钏儿的事,宝玉被他老爹恨恨地打了一顿板子。这一顿打可不同寻常,腿上半段青紫,都有四指宽的僵痕高了起来,只要略动一动,宝玉便咬着牙叫“嗳哟”。袭人向焙茗打听原因,焙茗说:“那琪官的事,多半是薛大爷素日吃醋,没法儿出气,不知在外头唆挑了谁来,在老爷跟前下的火。那金钏儿的事是三爷说的,我也是听见老爷的人说的。”宝钗在第一时间赶来送药,并情不自禁地流露了真情,使得宝玉非常感动,将疼痛早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宝钗问起原因,袭人不防嫌,说出了焙茗的话,宝玉连忙遮掩。宝钗心里既为宝玉的细心而感叹,又想到薛蟠素日恣心纵欲,毫无防范的那种心性,因此说:“你们也不必怨这个,怨那个。据我想,到底宝兄弟素日不正,肯和那些人来往,老爷才生气。就是我哥哥说话不防头,一时说出宝兄弟来,也不是有心调唆:一则也是本来的实话,二则他原不理论这些防嫌小事。袭姑娘从小儿只见宝兄弟这么样细心的人,你何尝见过天不怕地不怕、心里有什么口里就说什么的人。”既委婉含蓄地批评了宝玉平时的交友不慎,又维护了其兄的品行。可回到家,却和母亲一起数落薛蟠。

且看看下面这一段文本,括号内为本人简评:

那薛蟠都因素日有这个名声,其实这一次却不是他干的,被人生生的一口咬死是他,有口难分。这日正从外头吃了酒回来,见过母亲,只见宝钗在这里,说了几句闲话,因问:“听见宝兄弟吃了亏,是为什么?”【心中无冷病,所以坦然询问。】薛姨妈正为这个不自在,见他问时,便咬着牙道:“不知好歹的东西,都是你闹的,你还有脸来问!”【为了宝玉“我的儿”,有点恨嫌自己的亲儿了!】薛蟠见说,便怔了,忙问道:“我何尝闹什么?”【真的不知情,所以莫名其妙。】薛姨妈道:“你还装憨呢!人人都知道是你说的,还赖呢。”【人云亦云害死人了!薛蟠是个直性子,何时“装”过?】薛蟠道:“人人说我杀了人,也就信了罢?”【三人成虎,冤死薛大爷了!】薛姨妈道:“连你妹妹都知道是你说的,难道他也赖你不成?”【可见薛姨妈一向对宝钗的话笃信不移】。宝钗......因向薛蟠道:“是你说的也罢,不是你说的也罢,事情也过去了,不必较证,倒把小事儿弄大了。我只劝你从此以后在外头少去胡闹,少管别人的事。天天一处大家胡逛,你是个不防头的人,过后儿没事就罢了,倘或有事,不是你干的,人人都也疑惑是你干的,不用说别人,我就先疑惑。”【这口气虽然不像妹妹像长姐,可真心是为哥哥好,可惜那薛大傻子听不进去。】薛蟠......早已急得乱跳,赌身发誓的分辩。又骂众人:“谁这样赃派我?我把那囚攮的牙敲了才罢!分明是为打了宝玉,没的献勤儿,拿我来作幌子。难道宝玉是天王?他父亲打他一顿,一家子定要闹几天。那一回为他不好,姨爹打了他两下子,过后老太太不知怎么知道了,说是珍大哥哥治的,好好的叫了去骂了一顿。今儿越发拉上我了!既拉上,我也不怕,越性进去把宝玉打死了,我替他偿了命,大家干净。”【气不平哦,为了宝玉,就冤枉我,那好,这世上有他无我】一面嚷,一面抓起一根门闩来就跑。慌的薛姨妈一把抓住,骂道:“作死的孽障,你打谁去?你先打我来!”薛蟠急的眼似铜铃一般,嚷道:“何苦来!又不叫我去,又好好的赖我。将来宝玉活一日,我担一日的口舌,不如大家死了清净。”【凭什么为了宝玉就诬赖我?有宝玉在,我这个日子何时是个头?】宝钗忙也上前劝道:“你忍耐些儿罢。妈急的这个样儿,你不说来劝妈,你还反闹的这样。别说是妈,便是旁人来劝你,也为你好,倒把你的性子劝上来了。”【我们都是为你好哦!】薛蟠道:“这会子又说这话。都是你说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宝钗道:“你只怨我说,再不怨你顾前不顾后的形景。”【谁叫你平时不防嫌?】薛蟠道:“你只会怨我顾前不顾后,你怎么不怨宝玉外头招风惹草的那个样子!别说多的,只拿前儿琪官的事比给你们听:那琪官,我们见过十来次的,我并未和他说一句亲热话;怎么前儿他见了,连姓名还不知道,就把汗巾子给他了?难道这也是我说的不成?”【这便是薛大爷吃醋的由来了!凭什么宝玉比他有“人缘”?说明他确实妒忌宝玉和蒋玉菡。】薛姨妈和宝钗急得说道:“还提这个!可不是为这个打他呢。可见是你说的了。”【这可对上榫了,不是你说的是谁?】薛蟠道:“真真的气死了人了!赖我说的我不恼,我只为一个宝玉闹的这么天翻地覆的。”【怎么你们都卫护宝玉?真真气死人了!】宝钗道:“谁闹了?你先持刀动杖的闹起来,倒说别人闹。”【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宝钗不做法官或律师,真的好可惜!】

其实薛蟠是背坏了皮子,这一次却真不是他干的。可宝钗素知薛蟠情性,心中已有一半疑是薛蟠调唆了人来告宝玉的,加上又听袭人说出来,越发信了。母女俩坐实了薛蟠的罪名,轮番盘诘责问 ,薛蟠真是有冤无处申,本来一对二就处在下风,更兼宝钗说的句句在理,难以驳正,因为在外吃了酒,也因正在气头儿上,未曾想话之轻重,便说道:“好妹妹,你不用和我闹,我早知道你的心了。从先妈和我说,你这金要拣有玉的才可正配,你留了心,见宝玉有那劳什骨子,你自然如今行动护着他。”【这可太戳人心窝了】话未说了,把个宝钗气怔了,拉着薛姨妈哭道:“妈妈你听,哥哥说的是什么话!”薛蟠见妹妹哭了,便知自己冒撞了,便堵气走到自己房里安歇不提。【哪里像兄长,纯粹就是个任性的小弟弟】

想起了沈三白的《浮生六记》中的一幕。少年三白与表姐芸定亲,青梅竹马,两小无嫌,偶尔也见见面。一次三白又随母到舅父家——

是夜送亲城外,返已漏三下,腹饥索饵,婢妪以枣脯进,余嫌其甜。芸暗牵余袖,随至其室,见藏有暖粥并小菜焉,余欣然举箸。忽闻芸堂兄玉衡呼曰:“淑妹速来!”芸急闭门曰:“已疲乏,将卧矣。”玉衡挤身而入,见余将吃粥,乃笑睨芸曰:“顷我索粥,汝曰'尽矣’,乃藏此专待汝婿耶?”芸大窘避去,上下哗笑之。余亦负气,挈老仆先归。自吃粥被嘲,再往,芸即避匿,余知其恐贻人笑也。

这是哥哥戏谑妹妹顾念“小丈夫”,弄得芸再也不好意思见其“小夫婿”了。芸的堂兄只是拿小情侣开个玩笑,这和生气时拿此作挡箭牌或“子弹”不同。宝钗因往日母亲对王夫人等曾提过“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等语,所以总远着宝玉,因元妃所赐的端阳节礼独她与宝玉的一样,心里越发没意思起来。女孩子的“心病”是不能随意触及的,可这薛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简直就是说宝钗看上了宝玉,所以行动护着宝玉,把他这亲哥哥不放在眼里。而且他那句“从先妈和我说,你这金要拣有玉的才可正配”,把“金玉良缘”说成是他薛家自个儿宣扬的事,这叫一向端庄温婉的宝钗情何以堪?此刻的薛蟠哪里有半点兄长的模样?完全就是个不省事的小弟弟!

以薛蟠的性子,被人冤枉了自然会跳脚,何况冤枉他的还是自家的母亲和亲妹妹!看他平时对宝钗的维护和关爱,若非被逼急了,怎么会与妹妹吵架,而且专拿“金玉姻缘”说事?能把宝钗这么冷静理智的女孩儿气哭,说明那些话对其打击多大!若宝玉那种很会体察女孩儿心思的人是绝对不会的,也要薛蟠这样的“呆子”才做得出。

然而血浓于水,哥哥毕竟是哥哥,薛蟠也算得“知错就改”。次日听见母女俩还在因这件事伤心,便连忙跑了过来,对着宝钗,左一个揖,右一个揖,只说:“好妹妹,恕我这一次罢!原是我昨儿吃了酒,回来的晚了,路上撞客着了,来家未醒,不知胡说了什么,连自己也不知道,怨不得你生气。”宝钗原是掩面哭的,听如此说,由不得又好笑了,遂抬头向地下啐了一口,说道:“你不用做这些像生儿。【即今天的相声小品类】我知道你的心里多嫌我们娘儿两个,是要变着法儿叫我们离了你,你就心净了。”【毕竟是亲兄妹,隔夜仇一笑而泯。】......薛蟠道:“妈也不必生气,妹妹也不用烦恼,从今以后我再不同他们一处吃酒闲逛如何?”宝钗笑道:“这不明白过来了!”薛姨妈道:“你要有这个横劲,那龙也下蛋了。”薛蟠道:“我若再和他们一处逛,妹妹听见了只管啐我,再叫我畜生,不是人,如何?何苦来,为我一个人,娘儿两个天天操心!妈为我生气还有可恕,若只管叫妹妹为我操心,我更不是人了。如今父亲没了,我不能多孝顺妈多疼妹妹,反教娘生气妹妹烦恼,真连个畜生也不如了。”口里说着,眼睛里禁不起也滚下泪来。【情之所至,令人动容】......薛蟠道:“妹妹的项圈我瞧瞧,只怕该炸一炸去了。”宝钗道:“黄澄澄的又炸他作什么?”薛蟠又道:“妹妹如今也该添补些衣裳了。要什么颜色花样,告诉我。”【尽力讨好哦!】宝钗道:“连那些衣服我还没穿遍了,又做什么?”宝钗话中的两个“又”字,足以说明薛蟠平时对她这唯一的妹妹的关心和爱护了!

有哥哥的女孩子是幸运的。你是喜欢宝玉那样的“爱哥哥”,还是薛蟠那样的“呆哥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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