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娜(二)
本文作者:谢江
假如我今生无缘遇到你
就让我永远感到恨不相逢
我念念不忘
让我在醒时梦中
都怀带着这悲哀的苦痛
回到破落的知青屋,尤永平捅破报纸糊的顶棚,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电话线里面的钢丝,比划好距离穿到房梁上,再把钢丝塞进顶棚。
格日勒图村除有下乡的北京知青外,还有几个回乡青年,因为年龄相当,又都爱打篮球,无意中形成一只技战术水平不错的球队,曾经打遍公社无敌手,尤永平就是球队的主力后卫,他与篮球队的云兰涛、武英俊、陈三毛、甫守仁成为了非常好的朋友。
尤永平准备好烟酒后,开始找这几个好朋友。不巧武英俊赶车出远门了,要两天后才能回来。这是和好哥们儿的最后一次喝酒,尤永平决定等武英俊回来再说。
第二天上午,公社秘书来找尤永平。
“尤永平,好消息!”
“我能有什么好消息?”
“你不是可教子女典型吗?”
“是啊,早几年就是了,这不新鲜了。”
“这回不一样了,赶快做准备,明天到呼市报到,你作为可教子女代表,去参加自治区学大寨会议,要去山西、河南、参观学习。”
尤永平仔细一想,也行,玩儿一圈儿回来再说,这也许是苍天的安排。
按照通知的地点尤永平来到呼市锡林饭店报到,负责登记的竟然是前几天在火车上遇到的金发姑娘,尤永平惊呆了。姑娘忙得头也不抬,收粮票、登记姓名住址、安排房间,忙得不亦乐乎。
轮到尤永平登记了。“姓名?”“尤永平。”“住址?”“乌盟中旗格日勒图公社。”“籍贯?”“北京。”说到这儿,姑娘抬头看了一眼尤永平后又低头忙乎开了。
第二天内蒙知青办领导讲话,午饭后到内蒙学大寨的先进样板和河林县参观学习,听完河林县领导报告,在吃午饭的时候,金发姑娘和尤永平走了个对脸。
金发姑娘愣了一下说:“您就是火车上给我让座的大叔吧?”
“你别大叔大叔的,我有那么老吗?”
“不好意思,你也是上会的?”
“没错儿,你也是?”
“嗯呐,你是北京知青?”
“是啊。”
“那叫你大叔是错了,我是呼市知青。”
“你才多大就知青了?”
“我都十八了,怎么不能是知青。我叫樊塔娜,你呢?”
“我叫尤永平,二十六了,叫叔叔也能将就吧。”尤永平坏笑着说。
也许是火车上的奇遇,从山西大寨到河南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人民公社,又回到呼市这一路尤永平和樊塔娜是聊得最多的。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就到,到会议结束该分手的时候了。那个年代送礼物最讲究是送笔记本,尤永平特意到饭店附近买了一个很高级的笔记本上面写着: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扎根边疆一辈子。
临上回中旗的汽车时,尤永平把笔记本送给樊塔娜。
她打开一看:“哎呦,你的字写的那么漂亮呢,啥时候能教教我就好了。”
“那还不容易,写信啊,我给你修改好再寄给你,不就是学习了吗?”
“对,好吧,我给你写信,记得给我回复啊。”
回到村里,和那几个打篮球的哥们儿,喝了一个烂醉。酒醒后,尤永平知道自己该上路了,他从顶棚里取出准备好的钢丝,拿在手上仔细地看着,默默地流着眼泪,嘴里轻轻地叨咕着:“爸、妈,儿子找你们来了,姐、弟弟你们多多保重,对不起你们,我先去找爸爸妈妈了。援朝、萍萍、春生、刘瑞好哥们儿,你们都好好地保重啊,我去天国等你们,来生再作好朋友。”说完他踏上炕桌,把钢丝套到脖子上,最后看了一眼他生活近十年的土坯屋。
他看到炕上的破被子,看到了炕上几个人用半年的工钱换来的炕毡,看到了杨木打的没有上漆的书桌,看到了书桌上的暖瓶,他看到了一个绿色的小笔记本,尤永平的眼光定住了。那是樊塔娜送给他的一本内蒙农业日报记者专用的采访本,他想到了上面清秀的钢笔字写道:“祝你学习进步,做毛主席的好学生,坚持边疆干革命。”尤永平想到了几天前在呼市分别时他对樊塔娜的承诺——教樊塔娜写钢笔字。
男人应该是金口玉言,不能言而无信。尤永平改变了自己的决定,他暂时不打算前往天堂了,他要兑现自己对一个女人的承诺。
来信了,是樊塔娜写来的。尤永平急急忙忙的撕开信封,一行清秀工整的钢笔字映入眼帘。
尤永平你好,分别一个星期了,你还好吗?很想念我们在一起参观学习的日子,可惜时间太短了。第一次给你写信,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正是要你教我写字,我就随意说了,不要见怪啊。
先说什么呢?先说我自己吧,我是达斡尔族、汉族混血儿,我爸爸是汉族,是河北人,他是五十年代的支边大学毕业生,现在是县委书记,后来在工作中遇到我妈妈,他们相爱了,组织了家庭,生下了哥哥和我。我妈妈可漂亮了,是梅里斯的第一美人。我遗传了我妈妈的基因多些,遗憾我没妈妈漂亮。哥哥到天津读书去了,我主动要求到河林县下乡,现在是公社广播站的播音员。
啰里啰嗦的也不知道你看明白了吗?哦,忘了告诉你了,我入党了,刚刚入党一个月零八天,你一定是党员吧?你真的能在内蒙扎根一辈子吗?我不信,那么多的北京知青都回去了,你能留下怎么可能呢?
你们村是牧区还是农区?该吃饭了,你们是大家一起做着吃吧?不说了,下次再聊,记得修改了寄给我,
此致革命的敬礼
樊塔娜
1977年10月9日
尤永平读完信,折好放进信封,看到地下有一张八分钱的邮票,是樊塔娜随信寄来的。
尤永平开始给樊塔娜写回信了。
樊塔娜你好!
来信收到了,谢谢你的关心。其实你的字已经写得很好了,我给你修改是画蛇添足。不过既然答应过,就班门弄斧改一下。
在你原有的字上我用红笔把该改的笔划重新写了,你能看明白吧?
得知你是干部家庭后,我很忐忑,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我是历史反革命家庭,是黑五类子女。我下乡的村是半农半牧区,整个公社只剩我一个北京知青了,我们没必要再交往了,就此打住。
此致敬礼
尤永平
1977年10月11日
尤永平一想到出身,原本热乎的心一下降到冰点,他又想到了去天堂的路,不过这次没有上次的想法那么强烈了,隐隐约约有微许的期盼,是期盼樊塔娜回信。
是的,是期盼樊塔娜回信。刚刚给人家回信,就再不理睬人家,是不是做人不厚道了,尤永平如此想着,心也慢慢地平静下来,期盼樊塔娜的来信成了他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樊塔娜来信了。
尤永平你好!
来信收到了,感谢你很坦诚地告诉我你的事儿。
看着你的信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年龄小经历的事情少,出身的问题,我根本感觉不到。我不会安慰人,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毛主席说过,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你不是已经选择了革命的道路了吗?坚持思想改造,前途是光明的。
我不同意你说因为出身问题就不能交往的观点,我们的交往是纯洁的革命友谊,是互相帮助的,我希望能和你继续交往,期待你回复。
还要告诉你,你在火车上让给我靠车窗的座位就说明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此致革命的敬礼
革命战友樊塔娜
1977年11月6日
在与樊塔娜书信的交往中,尤永平又迎来了一个崭新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