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的毁僧谤道
《红楼梦》里的毁僧谤道
《红楼梦》里有很多处的毁僧谤道,最直接说出来的是袭人劝宝玉的三件事,其中一件“再不可毁僧谤道,……”。说明贾宝玉就有“毁僧谤道”这一特长。宝玉其实也信神佛,他自己说“案上只设一炉,不论日期,时常焚香”,他也相信万物有灵,一个下人婆子说他“看见燕子,就和燕子说话,河里看见了鱼,就和鱼说话,见了星星月亮,不是长吁短叹,就是咕咕哝哝的”。他悼晴雯写的长篇《芙蓉女儿诔》直通神、人之间。这样一个人却被人认定毁僧谤道,看来他有自己心中的神佛,和庙里的有所区别。其实这都是曹雪芹对僧道的看法。
书中第四十三回,凤姐生日那天,宝玉和小厮偷跑出去找地方祭祀死去的金钏儿,来到水仙庵。此处宝玉的有一段话比较直白的表达了他的僧道观:“我素日因恨俗人不知原故,混供神混盖庙,这都是当日有钱的老公们和那些有钱的愚妇们听见有个神, 就盖起庙来供着,也不知那神是何人,因听些野史小说,便信真了。比如这水仙庵里面因供的是洛神,故名水仙庵,殊不知古来并没有个洛神,那原是曹子建的谎话,谁知这起愚人就塑了像供着”。太平盛世里,建庙的事更多,庙里供的神也各色不同,宝玉的这段话今人听起来一点也不陌生。近些年新建的庙、旧庙的扩建与房地产的投资热可有一比。
不只是如今,自古以来寺庙更多是个经济体,信仰的成分很少。善男信女就是寺庙的顾客,支撑寺庙的财务运行。历来百姓、寺庙和世俗政权之间有着稳定的三角关系。首先精神的宗教和世俗的政权常常关系暧昧,政权有时借助宗教力量调和统治制度的冷硬,宗教傍依政权扩充自己的物质基础,百姓就在世俗政权的治理和寺庙的精神安慰中悲欣交集。当唯物观成为常识以后,寺庙的精神安慰更多是自慰。除非是在大喜大悲中心理失控,中国大部分百姓对寺庙都是抱着“信则有,不信则无”的两可心态,不存在信仰的。所以无论见到耶稣、释迦还是陈抟老祖,都可以跪下磕头的,而信仰总是该专一的。寺庙的营销也很是能满足百姓的各种需求,佛、道的神可以供奉在一处,有时也会有世俗的人物加入佛道偶像供奉的团队,像孔子、关羽。百姓求神的目的很多,多是有关名利的世俗现世要求,特别是求财,所以很多神和人都演化为财神,慢慢的很多历史人物也有了神化偶像的功能。
《红楼梦》里的“毁僧谤道”还有很多处。
第十七回在大观园建设完工,林之孝来回:“采访聘买得十二个小尼姑、小道姑,都到了。连新做的二十分道袍也有了。……”。这些尼姑道姑是为园中的寺庙配备。这里看出小尼姑和小道姑是人力市场聘买的,用于装点富贵人家,与财富有关,与信仰无关。大观园里不仅有翠拢庵,似还有玉皇庙和达摩庵。元妃省亲后,把两处一班的十二个小沙弥并十二个小道士,挪出大观园,发往城外铁槛寺,贾芹揽了管理这些和尚沙弥的差事,后来贾珍说他在家庙干的事:“为王称霸起来,夜夜招聚匪类赌钱,养老婆小子”。贾芹淫乱至此,终于有一回“水月庵掀翻风月案”,王夫人把庵里的女尼女道全部撵了出去。
《红楼梦》里的寺庙从不是安静修行和向善的地方。秦可卿发丧时,读者更关注凤姐弄权铁槛寺,却容易忽视水月庵静虚老尼插手钻营俗世间的事,从中牟利。还有秦钟与尼姑之间不堪的事,让宝玉抓了个现行。这些才是寺庙里的日常吧?
宝玉寄名的干娘马道婆,既寄名就为护佑宝玉,却用魔法整治宝玉和凤姐,为此事向赵姨娘索要银两不足,还加一张欠契。出家人的贪心早超出世俗中人。
《红楼梦》对道观也没有好话,清虚观打醮,张道士一副溜须拍马的样子,让人生厌。从他用盘子托出来的三五十件礼物,有宝玉上眼的赤金点翠的麒麟,也可见道观的财力不弱。如果用阶级观分析,寺庙也是剥削阶级。虽说是因他向贾母提亲让宝玉不快,真正的不快应该是他内心就有的毁僧谤道。
不过,《红楼梦》里也有开篇的一僧一道,一起出现,忘了教派分别,行为怪异,让人生疑。曹雪芹写他们“骨格不凡,丰神迥异”。还有将《石头记》带入世间的空空道人,也是通灵。赖头和尚和跛足道士总在关键时间出现,一僧一道贯穿全书,最后也是他们导引宝玉飘然而去,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对这点题和结题的僧道,曹雪芹的语气是尊重的,与现实寺庙道观见到的不同,这亦真亦幻、云里雾里的也许是曹雪芹的真信仰,和贾宝玉心里的神佛一样,并不存在于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