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药治厥趣案
【出处】 〔清〕王世雄《回春录》。
【原文】 沈裕昆妻,偶发脘痛,范某予逍遥法,痛颇止,而发热咽疼,邀顾听泉诊视之,知感温邪,予清散法,痛已止而热不退。七日后,目闭鼻塞、耳聋肢搐、不言语、不饮食。顾疑险证,愿质①之孟英。而沈之两郎,皆从王瘦石学(医),因请决于师。瘦石亦谓孟英识超,我当为汝致之。时已薄暮,乃飞刺追邀。比孟英亲视,其外候如是,而左手诊毕即缩去,随以右手出之。遽②曰:非神昏也。继挖牙关、察其苔色白滑。询知大解未行,曰:病是风温,然不逆传膻中,而顺传胃腑。证无可恐。听泉学问胜我,知证有疑窦,而虚心下问,岂非胸襟过人处!但温邪传胃,世所常有,而此证如此骇人,乃素有痰饮盘踞胃中,外邪入之,得以凭借,苔色之不形黄燥者,亦此故耳。不可误认夫温为热邪,脉象既形弦滑以数,但令痰饮一降,苔必转黄。此殆“云遮雾隐”之时,须具温太真③燃犀之照④,庶不为病所欺。昔人于温证,仅言逆传,不言顺传,后世遂误执伤寒在足经,温热在手经,不知经络贯串,岂容界限?喻氏嘉言,谓伤寒亦传手经,但足经先受之耳,吾谓温热亦传足经,但手经先受之耳。一隅三反,既有其逆,岂无其顺?盖自肺之心包,病机渐进而内陷,故曰逆。自肺之胃腑,病机欲出而下行,故曰顺。今邪虽顺传,欲出未能,所谓“胃病则九窍不和”,与逆传神昏之犀角地黄汤证,大相径庭。郭云台云:胃实不和,投滚痰而非峻。可谓治斯疾之真诠。遂书小陷胸合蠲饮六神汤加枳(实)、(浓)朴,以芦菔煮水煎药,和入竹沥一杯,送下礞石滚痰丸四钱。沈嫌药峻,似有难色。孟英曰:既患骇人之病,必服骇人之药。药不瞑眩,厥疾勿瘳,盍再质之瘦石、听泉乎?沈颔之。王、顾阅方,佥以为是。且云:如畏剂重,陆续徐投可也。
翌日,孟英与听泉会诊,脉症不甚减。询知昨药分数次而服。孟英曰:是因势分力缓之故也。今可释疑急进,病必转机。听泉深然之。黎明,果解出胶韧痰秽数升,各恙即减,略吐言语,稍啜稀粥,苔转黄燥,药改轻清,渐以向安,嗣与育阴柔肝而愈。
【注解】①质:征询。②遽:匆忙。③温太真:东汉政治家、军事家。④燃犀之照:比喻洞察事理。
【白话文】 沈裕昆的妻子突发胃脘痛,范某用逍遥法治疗,刚能止痛,却又发热、咽痛,邀请顾听泉诊病,认为是外感温邪,用清散法,疼痛已止,但发热不退。七天后,沈裕昆的妻子目闭鼻塞,耳聋,肢体抽搐,语言不利,不思饮食。顾听泉怀疑是危急重症,希望邀请王孟英一同诊断。而沈裕昆的两个儿子都是跟随王瘦石学医,因此请求师傅诊治。王瘦石也说孟英见识颇深,我们应当听从他的意见。当时已是傍晚时分,只得快马加鞭赶去邀请孟英。等到孟英亲自诊察后,认为其外表症状基本一致,左右两手依次把脉,立刻说:“这并不是神志昏迷。”然后令拔掉牙齿观察,舌苔的颜色为白滑苔。询问后才知道大便未解。孟英说:“该病是风温之病,但是却不逆行传入膻中,而是顺行传入胃腑。其症状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顾听泉的学问胜过我,知道其证有疑点,却懂得虚心下问,向我求教,难道不是胸襟过人吗?只是温邪传入胃腑,是世间常见之病,然而这个人的症状如此惊人,是因为平素胃中有痰饮停留,加上外邪的侵入,助长了痰饮之势,舌苔不是黄燥而是白滑的也是这个原因。不能误认为温为热邪,脉象弦滑数,只要用降痰之法,其舌苔必定转为黄色。应当等到'云遮雾隐’的时候,必须具备温太真燃犀烛照的品质,耐心洞察病理,才不会被病证所欺骗。当时人们对于温证,只说会逆传,而没有说会顺传的,后世就误认为伤寒在足经,温热在手经,而不明白经络贯串连通,怎么会有明显的界限呢?喻嘉言说:伤寒也传手经,但足经先受之。我认为温热也传足经,但手经先受之。举一反三,便可知道温证既然可以逆传,怎么不可以顺传呢?从肺至心包,病机渐渐内陷,所以称为逆。从肺至胃腑,病机渐渐欲出而下行,所以称为顺。如今邪气虽然是顺传,但并没有排出体外,即'胃病则九窍不和’,与逆传神昏的犀角地黄汤证非常不同。郭云台说:胃实不和,投滚痰而非峻。可以说是治疗这类疾病的真理。”于是以小陷胸汤合蠲饮六神汤加枳实、浓朴,用芦菔煮水煎药,再加竹沥,送服礞石滚痰丸四钱。沈裕昆担心这副汤药效力过于峻猛,面露难色。孟英说:“既然得了骇人的病,必服用骇人的药。药效如果不够峻猛,厥逆的病证就无法好转,难道要再征询王瘦石和顾听泉的意见吗?”沈裕昆颔首接受。王瘦石、顾听泉看了这个处方,也表示赞同,并且说:“如果担心剂量过重,可以分次慢慢服用。”
第二天,孟英和顾听泉前去会诊,患者的脉象并无缓和。询问后才知道昨日是分数次服药的。孟英说:“是药力被分解减缓的原因。现在可以解释疑问并立即投药,病情必会有好转。”顾听泉深以为然。黎明时分,患者果然从大便解出像痰一样黏而坚韧的秽物数升,各种症状都有所减轻,略微说了几句话,可以服用少量稀粥,舌苔转为黄燥,用药改为轻清,渐渐好转,继续给予育阴柔肝法而痊愈。(郁东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