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中医诊所三十年
第 86 期
▼
一个医疗机构无论大小，总是要有自己的绝活，才能留住患者，赢得口碑，绝活就是特色。
■ 作者丨徐晓明
1
为继承中医外科，弃教从医
▼
我热爱、学习、从事中医外科专业是受父亲的影响，我父亲出生于中医外科世家，幼承家学，得其堂兄徐学模治疗瘰疬（西医称淋巴结结核）等外科杂病之秘传，尤其是用升降二法炼制的丹药，配伍后可用于外科多种疑难杂症所致的溃疡，屡收妙手回春之功，如丹药系列之一“拔瘰丹”（拔瘰丹是用“降法”炼制而成的一种丹药，前辈因用它来专治瘰疬而命名）至今仍为南京中西医结合医院治疗瘰疬、骨痨主要外用药。
父亲14岁又去安徽当涂县杏林春、恒春和等老字号药店学习中药鉴别与加工炮制技术，并得安徽名中医谢幼伯传授外科、皮肤科医技，于1946年获中医师执照，悬壶苏皖二地，行医60余载，精于外科，尤为潜心瘰疬研究，颇有建树。
瘰疬（音同裸力）俗称栗子颈，老鼠疮，西医称为淋巴结结核，该病好发于耳后、颌下、颈部、锁骨上窝、腋窝处，因其结核成串，累累如贯珠状而名瘰疬，破溃后易形成窦道，脓液具有传染性，病程演变，以难消、难溃、难敛为特征，是一个古老的严重危害人类健康的慢性感染性疾患。现代西医以抗痨药物治疗为主，其疗程长、副作用大，西医手术疗法为辅，但也难一次性清除所有感染结核菌的小淋巴结。病人常因肝功能损害等因素中断治疗，导致结核菌耐药，使疾病缠绵数年甚至数十年不愈。
父亲在临床研究中，发现历代中医治疗瘰疬方法颇多，但无完整系统地辨证论治及特效方法，为了发扬中医外科炼丹绝技及瘰疬诊治经验，1969年父亲奉调南京钟山医院（现改名南京市中西医结合医院），创建了全国首家以瘰疬命名的专科，专治瘰疬及骨与关节结核等病，疗效卓著。经南京市中西医结合医院瘰疬科40余年近百万人次的临床治疗观察，瘰疬治疗的有效率100%，且副作用少，复发率低，内服中西药结合治疗，外治中药为主，未发现肝功能损害及汞中毒现象。
该科是江苏省首批中医重点专科，后来又被国家中医药管理局确定为全国重点专科（专病）单位。1978年他的中西医结合治疗淋巴结核成果获得江苏省科技大会奖及中央卫生部科技大会奖；1985年被评为南京市首批名老中医，1987年出版专著《瘰疬诊治》，该书是解放后至今我国首部中医药治疗瘰疬的著作， 1990年被国家卫生部确定为首批全国500名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指导老师之一。曾受江苏省卫生厅委托举办过数期省内瘰疬专科学习班及两期全国外科专科学习班，1984年应广东省卫生厅邀请赴广州举办省中医外科学习班，还为南京中医药大学录制了拔瘰丹炼制教学片等，研制开发了制作拔瘰丹的丹罐，取名为“钟山徐氏丹罐”，钟山即代表南京。此罐的耐火力、牢固度，多方面都强于早已失传的阳城罐。历史记载的阳城罐实际上早已经名存实亡。
我从懂事起就常听父亲给我讲民间中医外科医生治病的故事，眼见许多严重的瘰疬患者跑到家里求父亲治病，父亲给予内服及外用药治疗后，病情慢慢好了。并见证了父亲为振兴发扬中医外科特色所做的一切努力，在父亲言传身教的影响下，我自青年时期就向往做一名中医外科医生，希望有朝一日成为一名像父亲那样深受患者尊重热爱的好医生。后来有幸如愿上了南京中医药大学中医学。1978年初，我从南京中医药大学中医系毕业后留校，分配到中医诊断教研室任教，1987年被评为讲师。在上大学的寒暑假期间，我都会去父亲医院瘰疬科实习，参与治疗及炮制外用药等。中医外科内外兼治，疗效好，看得见，摸得着，相对于教学，自己还是更喜欢中医外科临床工作。
1984年，一个偶然的机会，促使我定下弃教从医的决心，父亲应广东卫生厅邀请，前往广州办班讲学和来深圳洽谈联合创办医院，1985年春季，我被借调到父亲在南京所在的医院，并随父亲一行来深圳创办了深圳中医外科杂病医院。我在该院工作了两年余，亲身体会到中医外科在广东深圳地区同样很受欢迎，父亲在家传基础上总结的许多验方，疗效显著。
▲徐晓明中医外科诊所
借着当时国家改革开放的有利环境和深圳特区的优势，我毅然辞去大学教师工作，1989年1月在深圳福田区赤尾村创办了深圳第一家中医外科诊所，决心去基层体验一下过去中医在民间是如何看病和生存的，并希望通过临床实践把父亲传授的中医外科特色变为自己的经验。传承必须理论联系实践，不能脱离临床，否则只是纸上谈兵，学不会真本事。
开办诊所28年来，我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反复学习、实践、继承中医外科外治特色。对中医外科疗效的兴趣，是我创办诊所、坚持临床多年的动力。2015年在西班牙第十二届世界中医药大会上，我在南京中西医结合医院的展位与父亲医院的现任院长不期而遇，他跟我说，这些展出的中成药都是徐老（徐学春）献出的秘方，我们要让它走出国门。
2
坚持临床，发挥特色
▼
能否坚守临床，充分发挥中医特色是诊所能否生存和发展的关键。我为什么要开个体诊所？
1.医院专科分科很细，看的病种相对单一；
2.在体制内，院内制剂的制作批准程序过于繁琐；
3.医药分家，医生不能制药，药师不能看病，不便疗效观察；
4.老中医会制药，无法传承，年轻医生不懂制药，无药可用。
中医外科是中医学的一门重要学科，其外治法具有鲜明的中医特色和疗效。中医外科学有着悠久的历史，起源于原始社会，外科的名称是从痈疽、疮疡、生于人体外部的这个特点而来，与内科相对而成为外科，凡是疾病生于人的体表，能够用肉眼可以直接诊察到的，凡局部症状可凭的，都属于外科的范围。
目前国家中医高等院校五年制中医外科教材将外科病分成9大类（疮疡、乳房疾病、瘿、瘤、岩、皮肤病、肛门直肠疾病、男性前阴病、烧伤、冻疮、毒蛇咬伤、破伤风、臁疮、褥疮、脱疽、血栓性静脉炎、肠痈等），其实外科病远不止这些，有些病划分到骨伤科，如跌打损伤等，口眼耳鼻喉归属到五官科、口腔科。
中医外科治疗的特色是外治法，外治法包括中药外治法（指用中药做成各种剂型直接作用于患者皮肤使之吸收，达到疮疡“消、溃、敛“的治疗目的）及非中药外治法（是指手术、针灸、络法、刺穴法、挂线、结扎、拔罐等）。其中中药外治法是外治中最广泛的疗法，本疗法包括：硬膏、油膏、箍围药、掺药、熏洗药、搽药、吹药、鲜草药等。
中药外治法特色：
1.可使药物性能直达病所，配合内治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如化脓性扁桃体炎伴高热时，可用传统箍围药如意金黄散外敷颌下，配合中药内服，可达到快速清热消肿止痛目的，临床观察退热时间较单纯服用中药或单用西药抗生素都更快；
2.疮疡轻症可以专用外治收功，如疮疡、褥疮初起、1-2度小面积烧伤等，选择不同类型外敷药，单用或联合使用可将病情控制在萌芽状态，加速疾病痊愈；
3.外科危重症尤非配合外治不可，如瘰疬、各种顽固性溃疡、瘘管、脱疽等，采用多种外治剂型联合使用常可使疾病由危转安、由重转轻，最大限度减轻病人的痛苦，缩短疗程，或降低致残率，提高病人生活质量，延长寿命。
在基层临床，会遇到内、妇、外、儿科各科的病人，但只要坚持发挥自己擅长的外治特色，总能取得好的疗效。正如中医前辈所说：“中医的生命在临床，临床的生命在疗效”。一个医疗机构无论大小，总是要有自己的绝活，才能留住患者，赢得口碑，绝活就是特色。
所谓特色，就是从患者的需要出发，能用最快、最好的方法，解决你所处医疗专业中的常见病或疑难病。中医外科、尤重外治，多年来，我跟随父亲用中药外治法治好了许多外科常见病、疑难杂病，如痈疽、瘰疬、丹毒、乳腺病、瘿、瘤、皮肤病、烧伤、褥疮、尤其是臁疮、脱疽、糖尿病坏疽血栓性静脉炎、动脉闭塞性脉管炎等脉管病以及内妇儿科杂病， 徐氏中药外治五法及系列专方专药，是我父亲在家传的基础上经多年实践总结出来的，如运用家传敷贴法，验方七味内消膏、加味金芙膏、清热消肿膏不仅用于多种外科常见病、疑难病，还适用于多种内妇儿科杂病。实践证明外病外治，内病也可外治。
3
疗效取决于药效，药效的关键在制药术
▼
▲徐晓明诊所的传统炼丹器具
为什么传统的中药外治疗法疗效那么好，如今的外科医生却不用呢？和一些医生探讨1.不懂制药；2.中药外治不赚钱。
国家十一五重点书刊《今日中医外科》曰：纵览现在中医外科，不论在挖掘继承传统、理论学术发展，还是临床操作技能方面均有萎缩退化之象，遍访国内中医院在中医外科之优势特色—外治法上，能够规范操作的医生已经不多。许多外科前辈熟悉的一些具有悠久历史的优秀中药外治疗法，被外科称为外治药三大宝的膏药、升丹、降丹的制作和运用即将失传。
如传统软膏生肌玉红膏是明代著名外科医学家陈实功创制，载于其著作《外科正中》中，被《医学金鉴》推崇为外科收敛药中神药。《疡科心得集》谓祛腐生新之神方，三百多年来该方一直为外科临床崇用，家父徐学春名老中医应用60多年颇有心得。
又如传统箍围药如意金黄散，方剂来源于明代陈实功《外科正中》，徐大春在《医学源流论·围药论》中说外科之法尤重外治，而外治之尤重围药，该方清热除湿、散瘀化痰、消肿止痛，用于一切疡症，疗效显著，该方药物组成特点苦寒药与辛温药比例10:9，辛温药能行能散，可开腠理，引药入内并散邪于外，药虽苦寒却寒而不滞，寒温并用共奏清热消肿、行气散结之功效，我们在临床加减运用于多种外科病症疗效显著。
还有升降二丹，因疗效显著历代医家推之为中医外科之要药，其临床祛腐提脓、祛瘀生肌之效至今仍鲜有药物可代替，正如《疡科心得集》所曰：外科若无升降二丹焉能立刻奏效。升丹的发明有两千多年，降丹发明晚于升丹，在唐代已有完整制作记载。难道两千多年的实践经验还不能证实它的有效性和安全性吗？
我父亲在数十年临床中观察到家传的拔瘰丹、升丹经过配伍不但可以治疗溃疡，而且可以消散肿疡，如在疔疮脓头上点上升丹或少许降丹即可使其消散，打破了自古疔疮无消法之说。又如用徐氏丹药治疗瘰疬溃疡时，换药过程中其周围肿大之淋巴结竟随创口愈合而自行消散，且愈合后复发率低。而西医手术切除淋巴结核后周围仍有淋巴结继续肿大，临床实践再次证明丹药不仅能祛腐生新还能消肿散结。
中医外科发展的困境，是和现在的教学传承方法有关的。以前的中医前辈既懂医又懂制药，前庭诊病，后院根据病人病情制药，制药看病不分家；现代中医教学侧重理论，实习时间短，动手机会少，使得学生对如何配制丸散膏丹也只是了解而已，至于民间配制验方的绝活，更是无从知晓，外科医生不懂配制外用药，如何开展治疗？
4
不忘初衷，将中医外科事业发扬光大
▼
▲徐晓明诊所的装修风格极富设计感
为了传承发展中医外科事业，我父亲从体制外走到体制内，而我从体制内走到体制外。虽然我们选择的方式不同，但是殊途同归，目的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传承中医外科的技术。
一个人开诊所确实很辛苦，那个时候药材公司没有这么多，我经常要跑到广州去进货，选好的药材，选完以后我自己还要押车回来或者自己背个一两百斤药回来。从早忙到晚，但是我觉得乐在其中，学到了很多在体制内学不到的东西。
初办诊所，无论是经营管理、还是临床诊疗，我都经验不足，于是跟着父亲既学管理又学专业。父亲常言“学医先识药”，我抓住一切机会，向一切中药专业的人请教中药鉴别，并跟他们去药材市场学习，请有经验的药师来诊所讲课，组织员工到知名药店如：同仁堂、和顺堂等参观学习。
有了疗效，服务跟不上，难得患者认同。所以我们要求医护人员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一旦出现医患矛盾，首先注意倾听患者的需要，安抚好病人，再心平气和解决误解或矛盾，绝不和病人发生争执；还给65岁以上老人、残疾人、贫困人群减免挂号费、药费开展义诊等。根据病情需要定制相应的药物剂型更有利于患者病情的恢复。
学习中医的前途是光明的，但道路是曲折的，创新来自继承，继承源于临床。我肩负着父辈、同辈以及患者的期望，因此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会在自己的岗位上坚持、坚持再坚持，为传承发展中医外科特色奋斗终生。
徐晓明
女，生于1953年，江苏南京市人，出身中医世家。1978年毕业于南京中医药大学，后留校执教。1986年评定为南京中医药大学讲师。2011年被评为深圳市第三批名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
从事中医基础理论教学与临床工作近四十年，擅于应用中医辩证论治的原则治疗内、外、妇、儿科常见病，又师承家父徐学春主任医师学习中医外科、皮肤科等疑难杂症。多次应邀参与市、区级医院外科疑难病症的会诊及治疗。
2004年，徐晓明中医外科诊所的《瘰疬及顽固性皮肤溃疡》被确定为深圳市第一批中医特色专科（专病）单位。
I 版权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