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珊 | 梅 间 春 色
至林阳禅寺赏梅,是立春之后的事。
这时候,城市里还未见多少春意,但女人的衣裳上却早早有了春的颜色。哪怕是我这样相貌普通的女人,在看风景之前,也总是有这样一个念头——先把自己打扮成一道风景。出门前,我特意穿上白色的百褶长裙,将粉色的腰带系成一个蝴蝶结。即便是在朋友的车上,我也肆无忌惮地搽脂抹粉,无视她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
林阳禅寺坐落于福州市晋安区北峰山区寿山乡。行驶三十多分钟后,车子停歇在寺门之外。一树树红粉雪白在我的眼帘里织起一片锦绣。我立马跳出车门,掏出手机,对着眼前的梅花拍个不停。
四下眺望,岁月层叠的寺院,风姿绰约的梅花……拿着手机随意一按,即成风景。我的眼睛忽然被一堵墙吸引。那是一堵镶着灰边的红墙,树立在一尊观音像后。墙的边缘高低有致,好似旗袍的方襟,只是折角处有了波浪,又平添了几分柔和。粉红、雪白的花朵从墙内袒露了出来,成了无法掩盖的诗意。倘若南宋诗人叶绍翁见了这样的景致,会不会也道一句——“春色满园关不住,两树梅花出墙来”?
一旁的师傅告诉我,墙内就是传说中的梅园。林阳禅寺之梅美名远扬,而最著名的当属这梅园中的两株三百年的老梅。
我连忙拉着朋友奔向红墙,从墙下小门钻入。还未入园,我即先遇见了一面扇形的小窗。从窗中望去,梅园里的景色就成了扇面上的丹青。树上粉蕾白花,树下红男绿女,在其间摇曳成一幅活色生香的动画。那些喧闹的人声,一旦入了画,却也多了几分悦耳。
真正踏入园内,视野顿然开阔起来。两株硕大的梅树,一白一粉,一左一右。结实的枝干伸展向四面八方,有曲有直,倾斜端正。比起娇花、弱柳,这样的梅树显得愈加富有生命的活力。花朵一簇一簇地笼在枝头,烂漫中透着一种坚韧。
忽而,一阵风吹来,小小的花瓣漫天飞舞,梅园之中就似下着一场芬芳的雪。深深地呼吸着清雅的芬芳,我终于明白,所有的香水都是花朵的赝品。静静地看着花瓣慢慢飘落。那么白,素雅却不寡味,那么粉,妩媚却不俗艳,好看得让我想要伸手捧起。然而,那些花儿总是要坠落的,落进泥土里,渐渐失去了芳踪。到了明年今日,树上又会生出许多许多的花,然后风里又会飘出许多许多的“雪”。只不过它们都不再是今年今日的这些花、这些“雪”了。
三百年的梅,一年又一年,谁又能说出它们精确的年龄呢?三百零一岁,又或是三百零二岁?梅树活到了这样的年纪,好像增一岁减一岁都无关紧要吧。没有多少人会去计较。不像我这样的女子,越来越接近三十岁,别说一年,哪怕连几个月的差异,都可以上升为原则性问题。
风停了,“雪”也停了。
树下的人,一样的热闹。扛着单反的摄影师,拿着手机采撷风景的游客,以及在镜头下千姿百态的女子,或年幼,或年青,或年长。
我也曾经像那些孩子一样小,扎着羊角辫,素面朝天,看到花花草草,笑得满脸春风荡漾,连眼眸里也是春光的明媚。我渐渐长大,长到现在的年纪,出门看一场梅花,也要反复检查脸上的脂粉涂得均不均匀,唇上的口红是否沾到了牙齿,腰间的蝴蝶结打得漂不漂亮。而后再用一堵一堵的墙锁住自己性情,毕竟在外人面前,一点点任性的自我都是要不得的。我不知道,当我像一棵梅树那样,再跨越过若干个冬天与春天之后,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我对朋友说,想要拍张照。然后走近那棵白梅。这梅树真是好看,连披在树皮上青苔也绿得可爱。这是胭脂水粉画不出的好看,这是锦衣华服扮不出的好看。抬头望一眼树冠,它早已高过了围墙。这是红墙春深也锁不住的性情。不寡淡,不媚俗,身在人潮里,也能长出自己的姿态,度过数百年的沧桑之后,仍旧保有最纯粹的天真。
我轻轻地闭上眼睛,把梅间所有的春色都藏在了心底。
2018年2月22日写于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