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德清,是个优雅的所在!

诗意散文

 我来德清

                                     黄亚洲

我来德清

防风国是德清的乳名,德清派出防风氏去赴大禹的邀宴,却被大禹砍头。后人评说,误会无处不在。
德清后来选择自己的左肩膀,凿建了莫干山盘山道。毛泽东感叹:“莫干山,十八盘。”德清认为太对了:要弄清一件事,过程非常复杂。
德清后来又专门派出俞平伯,去弄清《红楼梦》的悬疑。俞平伯在那座精致的楼里走上走下。走过每个窗口,他都要回望故乡一番。倚栏之姿,酷似黛玉。
派出孟郊,则比派出俞平伯更早一些。孟郊没走多远就开始歌唱“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杭嘉湖平原一向多雨,而我知道,那就是德清,在垂相思之泪。
我来德清,倒是没有碰上细雨。白鹭的翅膀把一切都扇干了,但我的船儿仍然在下渚湖反复测量。木橹插入泪水,估算:中国究竟有多少慈母,在这里伤心。

莫干山的十八盘

从莫干山的前山登攀,有十八盘。毛泽东曾对十八盘发过感慨,那一刻,他想起了长征与一个民族的曲折。
我那天走十八盘却没什么思虑,任一座山在我眼前转来转去。一座山在试自己的绿衣服,镜面上晃动的都是翠竹与鸟鸣。
其实一座山并没有围着我转,只围着它自己转。一座山仅用十八鞭,就把自己逼上了高度。而我那天上十八盘,却没什么思虑,仅是对自己靠着这般裙带关系的上升,有点晕头转向。
伟人说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伟人说无限风光在险峰,我却犯不正之风:我一路试着人家的新衣服,上了自己的高度。

莫干山,剑池

由于,莫干山是拔出剑鞘之后,直接插在浙北大地上的,所以我断定,此瀑布乃洗剑之水,是沿着剑槽,一路流下来的。
所以现在捧在你手心里的,不是水,是火。你不要被假象迷惑了,这晶晶莹莹的,是火的液状物。
捧在手心,我注视干将与莫邪。他夫妻在水里打铁,铸造战争,也铸造和平,直到被楚王喝止,把干将骗去砍头。
今天,我用一只空瓶子装满了复仇之心。整一天,我都佩着一杆剑,这是我离开莫干山应有的样子。
就是这样,关于干将与莫邪的儿子举剑复仇的故事,我时不时,就喝上一口。
哪怕仅仅一天!——如果,在暴政横行的年代,我能把自己,拔出刀鞘——哪怕仅仅一天!

德清新市,钟兆琳故居

这个问题,要从上世纪的三十年代问起。中国第一台交流发电机的线圈,是不是,有点像新市古镇的桥洞?
钟兆琳先生正是从这个古镇出发,走到中国电机事业的顶端的。他从1926年获得美国康奈尔大学硕士学位后,不到一年就回国执教,从此桃李天下。
中国万千桃花引来的蜜蜂,几乎都是交流电嗡嗡的响声。
故居大门紧贴市河,也紧贴着驾仙桥,这明代的通途。但,电流跑得更快,因此他在美国的时候,就像触电一样跳了起来。
他的故乡与祖国,不能成为电阻!
中华民族第一次有了自主的电,这个概念说明了什么?哪怕这个问题,在当今问起,也感动得我泪流满面!

不妨去新市古镇喝一盅

杨万里观察新市的春天,还是很清醒的。他把蝴蝶、孩童与菜花,都精准地捉进了他的诗里。
这首诗你可以去百度查一查。但后来,他就不行了,他酩酊大醉。问题的关键,还是新市的黄酒与羊肉过于可口。
他摇摇晃晃,钻过一家又一家河铺的店招,误了上马,也误了酒税官一职;但他事后说无所谓。春天与美食对于一个诗人的重要性,一般人总是估计不足。
这个小镇在南北朝时期就是花花世界:菜花举着农业,码头举着商贸,戏台举着文化。不要说杨万里会在这里误事,大家都赖在这里不肯走,龙井泡在茶肆里,琵琶架在美腿上。
即使民国时期,此镇也称“小上海”,橹声桨影与灯红酒绿,误了很多人事。
杨万里最后还是当了大官,这就说明,人的一生略有所误,也是不打紧的,只须:黄酒足够温醇,羊肉足够香嫩。

新市羊肉

我去青海新疆吃过羊肉,我在内蒙高原啃过羊排,可还是老家浙江新市古镇的那一口,让我,像灰太狼一样直舔嘴唇。
都说鲜嫩可口与酥而不烂,但这仅仅是一般描述。依我形容,在端出来的一碗碗新市羊肉里,我看见羊还在跳跃,那种新鲜与活泼,到我胃里还不止息。
再看餐厅菜单,密密麻麻遍布的,全是小羊爱吃的青草。
首先要感谢本地湖羊的品质,它们吃的青草,涵盖了江南半个春天;其次要感谢那个宁波人张和松,他跑来新市首卖红烧羊肉,并以“一品当朝”之意,取店名“张一品”。
百年来,就这样,他的一只湖羊,踏遍上海经济圈。
这年头做一只灰太狼多么幸福,又多么心焦,但只要跑来德清新市,就没问题:板凳上一坐,羊村,就是你人生最幸福的驿站了!

下渚湖,红梅

这片红梅出现在下渚湖的西岸,绝非偶然;但是蜜蜂,说不出原因。
花香过于粘稠,每一群蜂都飞得艰难。
三月,阳光虽然下得猛烈,但是这些密密麻麻的红色,全都能接在她们小小的掌心。
我现在就坐在红梅树下,我的心是红梅里的一朵,但也不怎么顺心。我好不容易渗出的一些诗意,立刻就被蜜蜂吮走。
这片红梅的出现,绝非偶然。依我估计,是下渚湖长成少女了,因此,准备出阁的新嫁娘,发鬓上,需要一点颜色。

下渚湖,朱鹮岛

没看到朱鹮先看到白鹭,这当然是说明,朱鹮更加珍贵。
这会儿我就看见了它,“东方宝石”的称谓在它身上熠熠闪光。它嘴的前端、它的脸面、它的细脚,是红宝石的三个棱面。
它的长嘴,像精细的镊子一样弯曲,每每能从游客的目光里,钳出一丝怜意。
巨大的鸟笼备了水,备了泥鳅,甚至,还笼进了几棵绿树。于是,天空在它们的视网膜里褪化,那美丽而通透的铁丝的网格,成了它们一代一代启蒙子女的识图教材,这是另一种视网膜。
这是一颗宝石——人类把朱鹮戴在手指上,经常抚摸!
高兴的时候,也印在邮票里。
仅此而已。
至于飞翔与自由,那就不提也罢。

谒赵孟頫墓

三月,没有咬上清明团子之前,先来拜谒赵孟頫墓。不知赵大师生前是否画过清明团子,甚至,把团子画成坟墓的范儿?
墓地冷清,风也静默。好在,作为夫妻画家合用的画室,或许,墓里会有切磋的耳语,不至过于寂寞。
墓道前仅剩的两个石人,从不参与讨论,但他们都闭着眼,思考着元代的线条,以及,那些线条是否有狼牙棒的锐角。
墓顶草色青青,也夹杂一些往年的茅草。那些精瘦而干燥的草叶,不消说,是墓主人惯用的枯笔。
墓地一直无钱修缮,这一情状,与当代艺术的窘境相仿。
我也注意到,河对岸停着一山白鹭。它们从元代起就停在那里,以它们的至纯,为艺术守墓;以它们的雪白,为墓主人归顺新主的行径,作历史的涂改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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