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到底有多少种馍馍馍馍馍馍?
灵魂是骨子里的东西,藏也藏不住,吃馍的陕西人也没打算藏,还大大方方拿出来与天下人共享。看你吃得津津有味,他就露出了满意自豪的笑容:咋向?沃野不沃野?
陕西人把馍吃出了境界:从陕北的摊馍、花馍,到关中的肉夹馍、石子馍、羊肉泡馍,再到陕南的炕炕馍、壳壳馍,不同形状的馍,统一了“看起来像三个省”的陕西,也养出了陕西人生冷硬锉的性格,真是应了陕西人的那句口头禅——“嫽扎咧”!
陕西到底有多少种夹馍?
陕西最有名的馍,莫过于肉夹馍。无论是“中国的汉堡”还是“东方的三明治”的美誉,都不足以概括肉夹馍的精髓,而且在陕西人看来,这多少有些小瞧了肉夹馍:
八百里秦川,十三朝古都。腊汁肉是先秦时就有了,叫做“渍”;馍是烙熟的饼,唐朝时就有了。汉堡?三明治?陕西人看都懒得看,只是每天起个大早,去本地人才知道的店门口排队买上两个肉夹馍,时间宽裕的话,再来一碗有质感的胡辣汤。一顿早餐下肚,再进食就到下午了。
有人说,这是因为“没”在陕西方言中也读“mo”,如果叫“馍夹肉”,听起来跟“没夹肉”一样,窝心;也有人说,肉夹馍是古汉语“肉夹于馍”的省略。这些问题,留给学者们去讨论,我们不妨从美食的角度来理解——肉夹馍,肉在馍前,其实是为了突出肉的美味。
肉,是腊汁肉。腊汁肉的诀窍,就在煮肉的汤里,贾平凹曾在《陕西小吃小食录》里写过,“汤,陈汤,一年两年,三代人四代人,年代愈久味愈醇色愈佳。”
煮好的腊汁肉捞出放在年久厚实的案墩上,三两刀剁成肉糜,转身从炉中取出刚烤好的馍,用沾着肉香流油的刀,咔嚓一声旋开,以刀尖将肉送进馍中,一个地道的肉夹馍就做好了。吃瘦要瘦,吃肥要肥,都想吃,“伙计,来个肥瘦!”
宁肯肉等馍,不能馍等肉,这是规矩。说是馍,其实是白吉饼。发好的面,手工揉制成形,现烤,讲究“铁圈虎背菊花心”,不厚,但有嚼头,麦香混着腊汁肉,用贾平凹的话来说,叫“真正领略其风味”。如果再配上一瓶冰峰、一碗凉皮,你就吃上了正宗的“三秦套餐”。
现在“老潼关肉夹馍”分店开遍全国,用的馍有一层酥皮,捏在手中掉渣,吃进口中薄脆,陕西人到了外地,为一解乡愁,尚可忍受,但若是店家拿了批发的饼去微波炉里叮,便“是可忍孰不可忍”了——这种饼吃进嘴里味同嚼蜡,是对肉夹馍的亵渎。陕西人不能忍受的,还有给肉夹馍里放青椒。
馍还是那个馍——白吉饼,但夹上不同的内容,就有了不同的名字:夹上咸蛋黄,放几颗油炸花生米,就是咸蛋黄夹馍;夹上酸辣爽口的臊子肉,就是臊子肉夹馍;还有孜然肉夹馍、土豆片夹馍、擀面皮夹馍、炸串夹馍、菜夹馍、笼笼肉夹馍、八宝辣子夹馍、烧烤夹馍……
只要是能吃的,就没有陕西人夹不进馍里的。
我有个西安的朋友,说“90后”还为陕西的“夹馍世界”贡献了一个“辣条夹馍”。红油油的辣条,夹进新出锅的馍馍或白吉饼中,虽有些中二,但当热气、麦香味、辣条同时在味蕾上跳舞时,你就知道,这暄腾腾的馍里,夹的不是辣条,而是独属于陕西“90后”的集体童年记忆。那滋味,怎一个“美滴太太”了得!
除了夹馍,陕西人还吃什么馍?
参观秦始皇兵马俑,导游多会指着秦俑微鼓的肚腹告诉你:秦朝人吃面食,存中气,长得敦实,陕西人也是这样。且不论面食何时才端上中国人的餐桌,但陕西人肚子里装的全是面食,这话是没错的,而其中一大半,就是馍。
馍之于陕西人,犹糕之于南方人,南方人有多少种方法吃糕,陕西人就有多少种方法吃馍。
泡馍,馍与汤头一样重要。铁鏊子里烙成的饼两面金黄,掰成小块,泡在不同的汤头里,会浸入不同的味道,汁水满满,又不失其筋道,这就是泡馍的魅力。
西安羊肉泡,大约是陕西泡馍里最盛名在外的。但纵算是去了西安无数次,也很难吃到一碗正宗的羊肉泡。
羊肉泡不像夹馍,全在店家怎么做,羊肉泡是一道由厨师与食客共同完成的美食。老饕通过肉和汤,就能知晓厨师的厨艺,而老道的厨师通过掰馍的形状,便能断定食客是否外行。馍掰得好,厨师才会按其馍形,小心翼翼分口汤、干泡、水围城、单走诸法烹制,且以馍定汤,以汤调料,武火急煮,适时装碗。
同样吃法的,还有葫芦头。
葫芦头不是菜,是猪大肠与小肠连接处的肥肠。烙好的饦饦馍,掰成黄豆大小放在碗中,厨师将切好的熟肠、猪肚、猪肉各取一些,盖在馍上,配上粉丝,以猪骨熬成的汤反复汆三四次,加汤汁、辣椒,撒香菜末、蒜苗丝,汤鲜肉嫩馍筋道,再配上一碟糖蒜,就是西安人最大的享受。
西安人掰馍,就像扬州人喝茶,慢慢悠悠,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是千年古都的悠闲和底蕴。外地人嫌掰馍麻烦,选择吃切好的泡馍,在西安人看来,那只能算徒有其形的快餐,无论如何,也吃不出西安的气韵。
这两样泡馍之外,渭南人发明了豆腐泡馍,宝鸡人发明了豆花泡馍,汤不同,但馍都要现烙的,否则便失了吃泡馍的趣味。乾县人干脆放弃汤头,直接将烙馍的技术练得炉火纯青,烙成的锅盔像锅盖一样,成为“陕西八大怪”之一。传说有少年自外婆家携锅盔回家,中途下鸡蛋大的冰雹,砸死鸡羊无数,少年头顶锅盔,行十里路,身无伤损,馍无破裂。
石子是农历二月十二从河滩捡回的鹅卵石,拇指蛋大小,据说这一天是女娲补天的日子,捡回的石子都有灵气。富庶人家做石子馍的石头,是几代人传下来的,上世纪六十年代闹饥荒,大荔就有一户人家,每次煮萝卜充饥,便将石子煮在萝卜汤中,依稀能煮出些油花,以此熬过了两年。
烧红的石子,覆上加了调料的面饼,用石头的温度,来烤熟面饼,在大荔县叫“烤石子馍”,在另一些地方,却叫做“打馍”。这样烤制的馍香脆爽口,便于储存和携带,过去是当地人出远门、串亲戚必带的食物,如今物质丰裕,已经成了陕西人一种念旧的小吃。
做馍,是每个陕西主妇必备的厨艺。心灵手巧的陕西女人们,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将花鸟鱼虫融入馍中,就有了陕西花馍。
不同的花馍,又被赋予不同的意义,进入陕西人的生活里:春节蒸枣花馍、元宝馍;元宵蒸羊、狗、鸡、猪形的馍;寒食上坟,给祖先供奉“蛇盘盘”馍;七夕节做石榴、桃、鱼形的馍……无论逢年过节,还是婚丧嫁娶,花馍已经与陕西人密不可分。
馍,是陕西人之所以“陕西”的缘由
外地人到了陕西,很快就会被陕西各种各样的馍搞得晕头转向,但对陕西人来说,外地人看到的,不过是陕西馍的冰山一角。毕竟,陕西人是在用生命吃馍。
前段时间的热播剧《我是余欢水》中,操一口秦音的陕西大姐,在医院门口卖煎饼。煎饼并不是陕西人常吃的东西,但是煎饼做起来比肉夹馍便利,而且成本低,这种挣扎求生,总容易使人想起陕西作家路遥。
写《人生》的时候,路遥的桌子上是除了烟头,最多的就是干馍(放干的馒头),没有汤没有肉也没有菜,就着白开水和大葱,愣是写出了《平凡的世界》。多年后,陕西作家航宇回忆路遥,写到“我和路遥都是陕北人,有馍的时候,从来不吃米饭……”
有人说,陕西的作家就像陕西的馍,看起来平淡无奇,但是“吃”到了,才知道内里有多丰富。馍,是陕西人的粮食,也是陕西人的精神支柱。对陕西人来说,只要有馍,这世上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