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游松坪沟(六):骑着枣红马上山去,一路唱响羌族的咂酒歌
美丽的高山草甸
次日清晨,阳光从木窗外投射进来,透过蚊帐,一片纯净的金黄。钻进鼻孔的,又是松木柴火的气味,想象就要吃到美味的早餐了,不禁咽下一口唾沫。
高原的早晨很冷。穿了外套,仍是手脚冰凉。细细洗漱一番,对镜自揽,发现嘴唇竟肿成了“香肠”。这令人迷恋的高原哟,让人美丽让人丑:美丽,是阳光赋予的。丑,是高原气候成全的。若是求索于大自然,那它就是这样均衡着一些条件,很对等,很公平。
早餐备有熬得融融的粥,鸡蛋,馒头,几个色香味俱全的小菜。厨房很大,灶台突兀在厨房的中央,梁上悬挂着风干肉,烟熏肉以及山鸡野兔之类,看得人眼馋。主人家见我痴痴地望,说今天可以带我去打猎。我一听就来劲了,问,在哪里打猎?他说在山上,还可以骑马,马已经替我备好了,同行还有其他游客。
一切准备停当的时候,屋外的石板路上响起了嗒嗒的马蹄声。我慌忙跑出去看,好家伙,足有十几匹马聚集在一起。同时,不知从哪里钻出一群游客,大概跟我一样,都是昨天经过长途跋涉到这个寨子里歇息的,只不过,他们分散居住在其他的小楼里,我没有看见罢了。
强子为我挑选了一匹中等个头的枣红马,然后就独自上学去了。这孩子一直陪在我身边,倒是帮了我不少忙。原本想邀他一起上山去玩,却又怕耽误他的功课。转念一想,他们土生土长在这里,大概早已不稀罕那高山美景了。罢罢罢,回头来看,这匹马似乎很驯良。赶马人说它叫虎子,这令我非常惊喜,我属虎,坐骑叫虎子,真是有缘。
队伍出发,浩浩荡荡。我处于当中,在马背上颠来簸去。虎子嫌前面的马走得太慢,总是张口去咬那匹马的屁股。赶马人就抽了虎子一鞭,疼得它回过头来恨恨地龇牙咧嘴。它的脾气可真暴躁,打着响鼻回头,想要咬我的腿,还差点把我甩下来。山道狭窄崎岖,我只好紧紧抓住缰绳,生怕坠入密林深渊。
路旁的沙棘更加密集,一枝枝带着刺伸出来,随手可撷。赶马人边走边唱羌人的酒歌“再也喝不完的咂酒哎,再也喝不完的咂酒哎。清凉凉的咂酒哎,伊呀勒索勒哦咿呀勒索勒呀,请嘬请嘬请呀嘬,咂酒哎,再也喝不完的咂酒哎,再也喝不完的咂酒哎……”歌声悦耳,节奏明朗,我们觉得稀奇至极,纷纷学唱起来,一时间,山谷里回荡着男的,女的,嘶哑的,嚎叫的,粗放的,甜润的,动听的,破锣般的,以及高高低低参差不齐五音不全的咂酒歌。
马儿上山很是费力,摸摸它的背,已是大汗淋漓。但它不会像一些人那样叫苦叫累,它很勤劳忠实。
途经一片仙境般的大松林,浓荫遮天蔽日,山溪淙淙,空气潮润。老去的松针枯叶在地上铺成厚厚的地毯,褐黄,干松,清香,打马从上面走过,大有行于棉团之感。丝毫不夸张,棵棵松木都垂挂着白色的松萝,如白衣,又似须髯,具有一种令人眩目的朦胧之态。于是大呼,在高原,真是无处不显秀丽啊。
很快我们就穿越了森林。面前出现的,是一眼望不尽的枫林。此时正值赏枫的好时节,眼帘开合,俱是七彩。那枫树与我的想象大相径庭,它是一种矮矮的灌木,只及马背高,一团团,一丛丛,紧密地生长在一起。荣叶细小,色彩艳丽:深红浅红各不同,嫩绿青绿处处新,金黄土黄总相宜。总之好看得紧。
转过枫林,已处于这匹山的山巅了。在缓坡处,我们纷纷下马歇息。马儿吃草,我们就观望远山:还有什么比这更美的图画呢。湛蓝清透的天空,白得耀眼的云朵,鬼斧神工的冰峰,连绵不绝的山脊,鹰和鹞在高处盘旋,骏马在崖边吃草,人,躺倒在草地上,仰视。
“这还不算啥,待会儿要去的地方更好看。”赶马人抹一把汗说。我相信他的话。因为后来他的确把我们带到了更高的山坡。
我该怎样形容这样广袤的景色呢,草甸丰美,牛羊成群。阳光从四面八方涌来,紧紧地包裹着我们这些从平原走来的年轻人。
为了应验赶马人所说的趣事,我揉响了手中的塑料袋。果然,从极远的山边跑来一群牦牛,它们以为我要喂它们吃盐巴,对我摇尾乞怜。发现我是在调戏它们,又对我怒目相向,侧目观望。它们的耳朵可真是灵敏,它们是这阳光下的宠儿,高原的精灵。但我得提防它们的犄角,因为它们憎恨我这个不速之客的坏举,这些大力士,随时有可能忿忿地挑破我的脑袋。
我们在山坡上撒野、打滚的时候,几个赶马人翻过山梁去打猎了。我只隐隐听见几声枪响,就见那只叫小黑的撵山狗从山那边翻过来,紧紧追赶一只灰兔。灰兔根本不是小黑的对手,加之惊吓过度,很快就跑不动了,瑟瑟发抖地匍匐在一块石头边,被小黑一口咬断了喉咙。
啊,打猎真有趣,可惜我扛不动那沉重的猎枪。我只能趴在草地上,按照赶马人所述的状貌希望寻到几根珍贵的虫草。可是,不是拔出一团杂草,就是挖出一坨块茎,可怜虫草没有找到,皮肤却被阳光暴晒,变成了烤乳猪。哎,虫草大概都被当地人挖完了,哪还轮得到我的份儿,真是好笑。
枪声再次响起,不久猎人们回来了。枪管上挂着三只野兔,一只垂头丧气的獾。兔子已死,獾几乎快要断气。我凑上前想摸摸獾的皮毛,却忽然闻见一股臭气。赶马人说,不要摸,小心惹一身骚,这獾在放屁。我赶忙闪身走了。这家伙装出一副憨乎乎的可怜样,其实却是小眼睛乱瞧,想要瞅准时机开溜啊。回头定要宰了它。
山上风大,气温变幻不定。前一阵是雪,后一阵又是雾。太阳时隐时现,云层忽厚忽薄。这样的天气在高原常有,可在平原地区,却是不多见的。迫不得已,我热了脱衣裳,冷了穿衣裳,折腾得要命。
午间大家席地而坐,吃自带的干粮。野炊似的,很有乐趣。我们把食物分给赶马人,他们也不拒绝,带着山野汉子的粗犷和随意,纷纷接过去吃了。我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心无城府,相交自然,活得逍遥且不累。
尽管一些牦牛听见塑料袋的声音又跑来守候,但我已经不怕它们了。这些庞然大物其实是温顺又具灵性的动物,它们站在旁边静静地吃草,间或张着大眼睛瞅我。它们不会轻易伤害人,它们真是人类的好朋友。
“我想去喊雨林。”我说。赶马人却拒绝了我的要求。他说喊雨林非常遥远,没有几天时间是回不来的。更糟糕的是,弄不好会在路上遭遇土匪。
啊,果真有土匪?“这年代,竟然还有土匪?”我问。
“其实就是抢人的山民。他们常年在深山里游荡,遇到人就抢。以前寨子里还有人被他们杀死了。”赶马人说。
真是可怖。山民杀人,就不偿命了么?简直无法无天了。
我打消了去喊雨林探秘的念头。骑马纵横于高山草甸,抬眼望,群山在我脚下延绵伸展至天尽头。满眼峡谷密林深涧石滩。急坡缓坡斜坡断坡,大片大片的绿,在马蹄下飞移而去。有一阵,我在风中长发飞扬,忽然觉得我是在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