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越来越迂了……
文:孔令侠
母亲今年虚岁九十整。
从去年起,一些常识性的概念就开始模糊,方向辨识度渐渐缺识。其表现为每次到小区的平台上和几个老太太聊天回来,不是进错了单元,就是去开别人家的门。
诚然,因为是个老太太,门里的主人从来没怀疑过什么,反倒热心地用母亲掛在脖子上的老年机和胸牌连系着家人,或者帮忙送回家。感激之余我便想法在单元口和自家门上作上了大大的记号。
今年小区暖气送的早,十一月底便把母亲接到了我们家。与去年相比,愚痴 的更严重了。
别说出门聊天,就连在三室一厅的房间里也完全没有了方向感。找不到自己的卧室。分不清厨房和卫生间,吃饭没吃饭不记得,刚吃了药又要药吃。因她患有三叉神经疼。当问到她有几个孩子时已说不全,问她我是谁时看了看竟说成是另外一个人。此时浸满母爱的心訇然寸断,泪水一下子湧了出来……
自记事起即在母亲无微不至的呵护中长大至今,工作中生活中遇到的高兴事烦心事无不向母亲倾诉,现在母亲居然认不得我了。突然间感觉无依无靠无助了,真的令人难以接受!
母爱的点点滴滴以及母亲的有关往事一齐,一件件涌上心头……
惘然回顾,虽然我们姊妹多,可母亲对每一个的出生,抚育、成长都倾尽心血。尽管最小的也已五十多岁,可仍然不无时无刻的牵掛着。
母亲也曾无数次向我们讲述过她的童年与经历,可每次只是随声附和着,并没有多少听到心里去。现在多想再听一次完整版,却没有这个可能了。现在只有′把零散的记忆碎片勉强的拼接起来。
母亲一九三一年出生于一个比较富裕的家庭。用她的话说是”大户人家”,高墙大院、骡马成群。富裕的程度一般是用土地来衡量,但家里有多少地她说不清,反正长年雇有长工和短工,大多是外祖父的姑舅表亲。
旧社会贫富悬殊,穷人居多。:每逢灾荒年和青黄不接的季节,外祖父家常常遭贼光顾。那时把盗窃和抢劫的人,叫做“大马子”。每逢夜半听到有“大马子”跳上墙头的声音,外祖父便吓得瑟瑟发抖,同时告诉家里人都不要动,别去惊动他们,让他们想拿啥拿啥吧,丢些东西不要紧,可别伤着家里人。
母亲共兄妹四人,一姐一哥一妹。
其哥一九四八年毕业于上海政法学院,曾任职山西某地巿级法院院长,后调任山西高院某厅厅长。那时农村女孩不时兴上学,姐和妹都相继嫁到了附近的农村。
母亲是一九四九年出嫁的,出嫁时家道依然殷实。因此出嫁时的隆重埸面以及陪嫁的嫁妆是母亲一生最值得夸耀的。嫁妆是最时兴的二十四件。大件有大站厨、小站厨、大八仙、小八仙、地八仙,条几、茶几……,小到成双成对的小酒盅。总之一应具全。:因为母亲也是外祖父母比较偏爱的孩子,哥最疼的也是她,发嫁时,哥哥哭成了泪人。
再说父亲这边人家。祖父是县城内某粮行的帐房先生,职位之故,打的一流好算盘。曾在珠算比赛时,全城首屈一指。估计祖父收入不菲,因先后在乡下置了许多地。所置的地块正好与外祖父家的地相邻,因此才有了后来的父母联姻。
一九四八年,父亲是教会中学(即现在的沛县中学)初二的学生。那时沛县归属山东地。那年,已临近解放前夕。国民党为了争取学生不落入共产党手中,鼓动山东等北方大中学校学生与他们一齐赴台,最终酿成历史上有名的”山东数千名学生大逃亡”事件。父亲也被裹了进去。但是国民党此时已彻底失利,自命难保,更无力顾及逃亡的学生。
几千人乱成一锅粥,船少人多,随着拥挤的人流父亲被挤上了船,可船终究不堪重负,十五岁的父亲又被连拥带搡的推了下来。这一上一下,造成了父亲一生多舛的命运。
解放了,父亲参加了一个财会培训班,结业后被山东某单位招聘,辗转于单县、鱼城、金乡等地的机关部门。一九五零年,母亲便随父亲去了山东做家属。单县即是我的出生地。后相继又有了几个妹妹。
一九六二年,因三年自然灾害,国家经济遭遇困难,必须疏散城巿人口,我们娘几个便被遣返回到了农村。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农村是贫穷的,生活是困难的,劳动是繁重的。出闺前的大小姐。又在城里生活了十几年的母亲很难胜任这繁重的体力劳动。
好在生产队长比较仁慈,常派-一些轻活让母亲干,如给牲口炒炒料,给棉花打打杈子等。为此我们一家感激不尽。直到一九八六年对当年的下放户落实了政策,母亲又回到了城里,父亲也调回了本县。
体格虽不强壮的母亲,却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做得一手好女红,以及烧得一手好饭菜。父亲认为只有母亲做的饭菜吃着才可口,我们做得都不行。父亲是个嘴特馋的人,最终吃出了糖尿病、高血压、高血脂症。尽管抽血检查时试管的上面飘了一层油,仍不愿忌口,谁劝说都无用。终于血管严重堵塞,2006年患了凶险的脑干出血,早早的离开了我们。
半个多世纪的相濡以沫,父亲的突然离去,对母亲的打击可想而知,姊妹们相互轮流日以继夜的陪伴着,整整两年方才走出阴影。
母亲是个极其和善之人。在农村的那些年,我们虽然姊妹多,可女孩饭量小,分的口粮略有盈余。左邻右舍借粮借钱借家俬,从不拒人,在乡亲们中间有很好的口碑。但是在农村有女无儿户依然是被人轻视的。别说外人,就连自己的爷爷奶奶也时有微词。
母亲最终患上了神经衰弱,整夜整夜地失眠。曾到处求医求药,去过济宁代庄精神病院,也无明显疗效。后来只有依靠服用安眠药度日。从最初的冬眠灵、利眠宁、地西泮、到现在升级版的氯硝西泮,五十多年来从未间断,服用至今。从医学的角度来说母亲的痴呆与长期服用:镇静安眠药有密切关系。
“天之大,唯有母亲的爱完美无暇”,如今,自已年龄愈大对此话体会愈深。小时候,因姊妹多,有人想要走我们中的一个,母亲舍不得;有人要用男孩换一个;母亲不答应;有人带着男孩上门认干亲,被母亲婉言拒绝了。那一年我去外地上学,其实相隔并不太远。可母亲受不了想念和掛念,因此大病了一场。
莎士比亚说:”母爱胜于万爱”。世界上唯有母爱才是无私的,真实的,永恒的,不灭的。我们永远需要报答的人就是母亲。如今望着母亲微驼的背,苍老的面容,呆滞的目光,心中升出一股悲凉。
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意,人理当有尽孝之念。姊妹们说,母亲为了我们几个含辛茹苦一辈子,倾尽其爱,倾其所有,我们一定竭尽全力,不让她受半点委屈,陪伴她走过风烛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