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里有四季,雨里有年华

我爱雨,爱看雨,也爱听雨。不知不觉,又是一载光阴。穿梭而过的,不只有流光,也不只有冷暖不一的季节,也不只有植物的荣枯。在阴淡少晴的冬天,想起四季里的花开,还有一场场的雨,春雨的细微多情,夏雨的滂湃,秋雨的多愁缠绵,冬雨的疏落冷清,便觉得,时光亦深了。

古人诗词里的雨,记录着的,是季节的脉动,是彼时的心绪,是年华深处的悲与乐,是人生旅途中的一道道风景。经过了千年,依稀能看到当时,那雨落下来,湿了一季,湿了世界,湿了一颗心。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唐·杜甫《春夜喜雨》

最爱是春雨,尤其是诗圣的这首《春夜喜雨》。

春雨贵如油,春雨的到来,化开了冻土,滋润了万物,带来了春天的消息。春雨的特征是细,绵,静,温柔得就像江南女子。

杜甫在锦官城所见的春雨,在夜晚悄悄降临,静静滋养着万物。到处漆黑一片,唯有江上渔火跳动着。这个夜晚,敏感的诗人捕捉着幽微的春雨。并且想象着明天早上,雨后的锦官城,那些娇艳的花儿,经过一番夜雨,吸满了雨水,一定花朵低垂,不胜娇柔之态。

春雨中,人们毫无淋漓之苦,反而更加洒脱。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唐·张志和《渔歌子》

春天来临,诗人过着世外桃源般的逍遥日子。他热衷于垂钓,并且沉醉于美丽的景致中。西塞山前白鹭翩飞,漂着桃花瓣的江水中,鳜鱼正是肥美的时候呢。怪不得他乐此不疲。穿着绿色蓑衣,戴着青色斗笠,这不也正是春天的颜色吗?下雨了,斜风吹着细雨,不打紧的,继续垂钓,还更有诗情画意呢。这样的日子,真是羡煞了人也。

而最令人伤感的,则是白居易的《春晓》: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一觉就睡到了大天亮,窗外是鸟啼纷纷。诗人想到的是,昨夜的风雨声,不知道外面的花儿凋落了多少!他的心头涌起了浓浓的伤感,为美好事物的易逝,为时光的匆匆。花落了,春光也快到了尽头吧?每每读来,还觉得唏嘘不已。

夏天来了,万物充满生机,草木繁茂,这是一年中最饱满,富有激情的季节,而夏天的雨也别有一番风味。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宋·苏轼《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

这首诗生动地描写了夏雨忽至时的情形。夏天的雨,来势汹汹,乌云翻涌如喷墨,天边却有山峦未全被遮住。大雨激起的水花如白色珠玉,溅入船内,不可谓不猛烈。然而这样的雨,来得快也去得快,不一会儿狂风卷来,吹散了乌云,驱走了雨意,世界恢复平静,从望湖楼上眺望,西湖的水碧清明亮,分外温柔。

夏天的雨,带来了清凉和清新。它不仅兴奋洒脱,也有着悠悠的氛围。

雨里鸡鸣一两家,竹溪村路板桥斜。

妇姑相唤浴蚕云,闲着中庭栀子花。

——唐·王建《雨过山村》

这是夏雨中,一个山村的宁静和谐之景。雨里传来了鸡鸣声,村中稀疏地散落着一两户人家,村路竹溪之上,斜着板桥。婆媳相唤着,去选蚕种。只有庭院里绽放的栀子花,悠闲地摇曳着。

这样偏远的地方,这样宁静的生活,人们在季节里忙于生计,顺应自然,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江南有梅雨,一落起来,就没完没了。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

有约不来过客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宋·赵师秀《约客》

梅子成熟的时候,雨季也开始了,而长满青草的池塘,到处响着蛙声。诗人和朋友约好,他却迟迟没有到来。诗人一边等着,一边拿起棋子敲着桌面,不经意间震落了灯花。朋友为何会失约呢,他到底还来不来?回答他的,只有满世界的雨声,蛙声,却反而觉得更寂静了。

当秋天如约而至,秋雨的风情真是值得好好品味。春雨催绿,而秋雨则浸出了丝丝的凉意与哀愁。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唐·王维《山居秋暝》

这是初秋的雨后。一场雨,空气更悠凉了,秋意已越来越明显。傍晚,诗人居住的山村,皎洁的月光从松林间泻下来,清清的泉水在石头上欢快地流动。竹林有响动,是洗衣的姑娘回来了,莲叶摇摆,是打渔的人们正在上岸。春天的芳菲可任它消歇,王孙仍可久留秋天的山中。

秋雨落着,世界也越来越萧条了,而愁情也像不断的秋雨,越来越浓了。

一声梧叶一声秋,

一点芭蕉一点愁,

三更归梦三更后。

落灯花棋未收,叹新丰孤馆人留。

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忧,都到心头。

——元·徐再思《水仙子·一声梧叶一声秋》

秋雨打在梧桐叶上,打在芭蕉上,更加深了伤感和愁思。半夜又梦见了故乡。醒来只见灯花坠落,残棋未收,叹息我孤单滞留在这新丰的孤馆里。靠在枕边,十年来的经历,远在江南的双亲,都浮上了心头,思念与惆怅都无处可安放。

秋雨很容易勾起人的忧愁,尤其是客居在外的游子,不得与亲人相聚,心底有多少的无奈啊。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唐·李商隐《夜雨寄北》

诗人收到了妻子的来信,她在信中问他何时能回去。诗人也说不准,只告诉妻子,巴山的夜晚,大雨未停,池里的水都涨起来了。什么时候我们相聚在一起,那时相依在一起,一边在西窗下剪着烛花,一边说着巴山的夜雨。雨是凉的,而思念是暖的,归期未定,而只要有希望,便不再惶恐。

冬天了,雨水减少了很多。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宋·陆游《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

诗人在偏远的村子度着残生,却从不哀伤自身,他还总是想着守卫边疆。夜里躺在床上,听着风声雨声,梦见自己骑着披甲的战马,跨过冰封的河流出征。冰凉的冬雨,病弱的残躯,都未让他放下此生执念。

冬雨之寒凉,让天地为之变色,让世界失了生机,让人瑟瑟。冬意越来越浓了。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唐·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

冷冷的雨笼罩着吴地江天,雨烟迷离。清晨送客离去,只见楚山更显得孤清。假如洛阳的亲友问起我的话,请告诉他们,我对他们的情意就像盛在玉壶里的一片冰心,晶莹剔透,不染尘埃。

冬雨中,世界黯然,然而情意总是明亮的,温暖的。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胡云不喜?

——先秦《诗经》

风雨让白昼也陷入黑暗,鸡叫纷纷。只要看到了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呢?就算是在最恶劣的天气,也没有关系。你来,便是晴天,便如春暖花开。

四季的雨,落了,又停了。季节来了,又去了。雨里,是过去的岁月,也有未逝的温情和记忆。与一场雨相遇,总是似曾相识,便更加珍惜时光,又似酿好的美酒,一沾染,便醉了,莫再问年华几何。

-作者-

禾雨,喜欢诗词的女子,在四季中寻找一个个美丽的细节,愿时光留下温暖的记忆。本文首发古诗词日历(gushicirl),转载请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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