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洋说诗: “中国诗人”群英谱(二)

本期诗人:(排名以收稿时间为序)

华万里/心语/周小刚/孙丽丽/木制剑/江左融/罗传赋/苏峰/曾令阳/苗蕾/李祖新/莫兰英/风过园林/冯新宇/吴红绫/王跃强

白  鹭

诗/华万里

这是墨水还未有来过的田垅

白鹭

像一个细高的词

北风,一阵比一阵凛冽

白鹭站在那里,一脸古代的表情

羽毛像从未修剪过的诗歌

原始,古朴,严肃

素雅,胜过平生许多喧哗的事情

像一位非常寂静的人

白鹭为孤傲的时间而伫立,所有的瓷

已在身上打碎

所有的白,像银子成了衣裳

此刻,世界仿佛只有这么一团雪影

乌云一样的人不能从白鹭身边经过

但白鹭

每天又必须面对

乌云一样的人

执着的品质,格格不入的违拗

白鹭的名字

还有多少意义

除了纯洁,白鹭已无可选择

但田野依然把白鹭供养,一些干净的梳理

一些瞬间的远瞩

都在白鹭细长的胫上,被支撑

被回忆

是飞走?是留下?白鹭成了一个白色问题

龙洋简评】白鹭就站在那里,一首绝妙的“新格律诗”。上世纪30年代,新月诗派代表人物闻一多先生提出了著名的“诗歌三美”理论: 音乐美、绘画美、建筑美。这对现代诗歌的发展,具有划时代的形式及内容意义。从这个角度来说,华老师的《白鹭》应该是一次经典式的实践尝试。其特点表现在三个方面:1.音韵和谐,节奏感极强;2.用词华美,具有鲜明的色彩对比;3.章节整饬而富含变化,抒情意味强烈。

“白鹭”为典型的主体意象,具有明显的人物性格象征意义。这种诗意呈现方式,能巧妙地综合运用暗喻、拟人、夸张等修辞手法,及物及人,虚实相生,创造出“白鹭”的形象,收获思想意义上的硕果。而且,评者可以毫不掩饰地说,对于当下诗歌的混乱无序,我行我素的随意行为,开具了一剂良药。引用原诗一句就是:“是飞走?是留下?白鹭成了一个白色问题”。但愿,华老师这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黎明

/心语

黎明最先从鱼肚子上亮起来

一部分黑沉入大海

另一部分被露珠吞掉

有光喷薄而出

撑破了夜的旧衣服

睁大眼睛看

来路和归途同样新鲜

龙洋简评】“睁大眼睛看/来路和归途同样新鲜”。这是诗写者心语老师给出的“黎明式”结论。我觉得,以此作为钥匙,上溯理解全诗为宜。黎明,“有光喷薄而出”,这仅是“黎明之光”其中一小部分。它的“大部分”去了哪里呢?“一部分黑沉入大海”;“另一部分被露珠吞掉”。黎明曙光的真正意义在于“撑破了夜的旧衣服”,从而诞生了来时与归宿同样新鲜的结论性思想。无疑,无论是主意象“黎明曙光”,或者次意象如“大海”“露珠”“衣服”“路途”均具有象征暗示性意义。这些独立意象有序构成意象组合,创造出了诗的整体意境,非常值得读者关注。

深秋的雨

/周小刚

我生命的细线如深秋的雨,随波逐流

我的命途也由死而复活

星星伴着酒让我喝醉

我酣睡在茫茫的深秋

夜把每天的快乐斑驳成郁结的心际

有人对着夜色抒发成无言的结局

虽豪情逸致却渡不了心中无助的伤

一阵风吹破云天

星光也消失了

只有细雨绵绵湿了绿草、红了枫叶

龙洋简评】整体解读这首诗,我以为必须关注第一句“我生命的细线如深秋的雨”。因为这句关联实虚两条线索: 深秋的雨,我生命的细线。同时,还应注意体会一个字眼“细”的运用:

细水长流,细线易断。所谓“喝醉”“酣睡”“郁结”便会迎刃而解,是一种生命黯淡“无助”的慨叹。这首诗还有一个亮点在于“哀而不伤”,只要注意最后的几个句子就可以明白了:“一阵风吹破云天/星光也消失了//只有细雨绵绵/湿了绿草、红了枫叶”。

苏 醒

诗/孙丽丽

风劫持我到了远方

这个秋日,暖阳被山峰遮挡

夜在逼近,黑横在我的床头

我知道,它想取走我的灵魂

我是来人间寻梦的一片绿叶

一直平静地等待着这一天

龙洋简评】风劫持我,暖阳被遮挡,黑夜横逼,这些暗示现实遭遇。但“我的灵魂”是取不走的,因为“我是来人间寻梦的一片绿叶/一直平静地等待着这一天”。这是一篇直面人生惨淡的平静宣言。这让我联想起郑板桥的一首《竹石》诗:“咬定青山不放松,扎根原在破崖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秋刀鱼

/木制剑

借秋风,磨刀

一把锋利的刃,切断尘世恩与怨

水,是你的亲人

舔食着心上的刀疤

龙洋简评】好一首禅悟小诗。请允许评者以一个七言打油古体诗作为自己的评说吧,诗云:

一条鱼里悟生命,一把刀中说生活。抽刀断水挥不去,人间恩怨最消磨。

空中田园
/江左融
鸽子花起舞的地方
几剪雨燕啄破春事
我贯持对天子山神的敬意
前来看你耕田
看蚂蚁在草间散步
可否,借上这一亩
就此,余生流连
龙洋简评】写自己的田园梦想。充满想象,画面感染、穿透力极强。春天的心事,让雨燕啄破;虔敬的简淡,是隐者的追求。说实话:我也想过这样的生活。我想看你耕田,想看蚂蚁散步,想就此余生流连,想了很久了。真有这么一天,请江左打个招呼,唤我同去,同去。最好,还能在蓝天下养鸽子,在花草里放牧牛羊,喝三杯两盏小酒,吃吃烧烤什么的。
九  月
/罗传赋
最初的果实
很硕大亦香甜
清脆就像那一声声蝉鸣
后来觉得落叶金黄
闪耀着眼睛若阳光温暖心灵
而今月光极冷
风也凄凄似打湿枕巾的泪水
渐行渐远了
如梦,如曾经的欢笑或爱情
龙洋简评】罗传赋兄最应该饮酒,喝个八九成最妙。读他的诗,我总有这样的想法冒出头。酒后吐真言啊。“一切有为法,如梦亦如电,寄言踌躇者,当作如是观”。梦里果实香甜,蝉鸣清脆。不怕月光冷,不怕泪水咸。万般渐行渐远,林林总总,如梦如幻,如泣如诉,“如梦,如曾经的欢笑或爱情”。
前尘轻艳
/苏峰
前尘轻艳
眨一眨眼,浮生便泅了一半
芦花染白的秋风后
霜花砸向人间
我们和树木一样,被四季锤炼
果实深沉,旷野辽远
多余的枝桠已被岁月删减
仅存的那丝热量都在奔赴持守
兜转万水千山后才夺回的那一点点恬淡
龙洋简评】这是我第一次读苏峰的诗。很迷恋于诗中的一些字眼,如“轻艳”、“染白;”“泅了一半”、“砸向人间”;“锤炼”、“删减”;“持守”、“恬淡”等等。诗人韩东说过:“诗至于语言”,我以为非常恰切。诗意呈现必须借助于语言,因而诗写者必须尽心尽力于语言的选择与锤炼。苏峰就是这样的一个典范。我以为,《前尘轻艳》这首诗的成功,也得力于此甚多。在这方面,我想说的只有一句:虚心地向她学习。
乡愁的月亮
诗/曾令阳
漂泊他乡,思念如月在心中行走
盈盈的圆,纤纤地瘦
来不及写出
用梦,放牧天空
喂养乡愁,长胖时咬一口
溢出满嘴草香
今夜,心不属于我
遥望来时路
月色如水,又一次漫上归途
龙洋简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触景生情,借景传情,是本诗的主要呈现特色。语言简洁,情景交融,感染穿透力很强。还有,一些动词形容词运用颇好,值得点赞。如“圆”“瘦”“咬”“溢”“满”“漫”等等。
红霞
/李祖新
她一笑,晴天越来越多
我这朵云霞
比她的红脸还大
这一套花裙子,我让她
穿红了边疆山水
当年我偷摘一朵木棉花
挂在枪口准星上
点燃了战场
龙洋简评】写军人的爱情。有句话说“战争,让女人走开”,但绝对不能错误理解为战争和战士没有也不需要爱情的滋润。相反,正如李祖新诗句所言:“这一套花裙子,我让她
穿红了边疆山水//当年我偷摘一朵木棉花/挂在枪口准星上/
点燃了战场”。战士多情,爱情万岁。
桃川宫
/莫兰英
你离开后
草木寂静
秋天还不肯褪却鲜衣
偶尔有人
循着神灵的脚步上山
他们带来愿望,忏悔
和潮落的消息
我关注的是
那间林中小木屋
字画的主人
是否更换了字体和跋
你领走颂词,松针
和露珠
月光一遍一遍地擦拭
人间
而这些,在那个身着
白色道袍的女人眼里
像一片又一片
透悟的菩提叶
龙洋简评】这是一首充满禅悟的诗。看是相思,情感缠绵,呈现女子的内心独白。实则借事悟理,对人间沧桑变幻、物是人非,写处在坚守和反思之间的一种生命顿悟。情、景尽是人心意设,情理隐含而不晦涩。独立意象恰切,组合意象浑然一体,诗意指向明晰。虚实相生,很空灵,而又很落实。我很赏识,致敬诗人。
芦花
/风过园林
有一种白,是因为居水洗濯的
还有一种白,是因为从晴空掉下的
一声雁鸣惊吓的
父亲头上的白,是因为他
收割芦苇不分昼夜,汗渍干了
头上就开出了碱花
龙洋简评】紧扣一个“白”字来写。虚实交错相生,虚者如“有一种白,是因为居水洗濯的//还有一种白,是因为从晴空掉下的/一声雁鸣惊吓的”;实者如“父亲头上的白,是因为他
收割芦苇不分昼夜,汗渍干了/头上就开出了碱花”。及物及人,情感抒发含蓄而又真实自然。我想,生活本来就是诗意的,只是需要诗人的慧眼和诗意地思考安排。读这首诗,我更相信,的确如此。
在郑州
/冯新宇
郑州是一个动词
在郑州,楼、车、人在词语里摩擦
红绿灯紧盯那个热词
霓虹,问不到我的姓名
和归途
在高楼下,每一次仰望
就伸来一个台阶
我眼里含着的蓝火焰
在灯火阑珊处
似一声声蹄音,飞出一个繁星密集的夜空
高脚杯里,还剩几滴诗
在月光处低徊,转身抚摸一下天空
一块黑从我手上掉下来
天空出现,一个路口
龙洋简评】郑州为什么是个动词呢?是因为“在郑州,楼、车、人在词语里摩擦”;更是因为“我眼里含着的蓝火焰//在灯火阑珊处/似一声声蹄音,飞出一个繁星密集的夜空”。也正是因为这样,当作者寻觅诗意生活(高脚杯里,还剩几滴诗),“在月光处低徊,转身抚摸一下天空”时候,“一块黑从我手上掉下来/天空出现,一个路口”。整首诗,诗意盎然地展现出现代都市的喧嚣繁杂生活快节奏里,个人的一种失落与追寻思索。
含羞草不提爱情
/吴红绫
心间有田一亩
我要带它过海去,在岛上
安静地耕种太阳花和三角梅
一些含羞草绝口不提爱你
但蜜蜂已在花蕊里嗡嗡哼哼
岛上,鸟语叽咕宁静滤尘
我步履轻轻吻上你走过的痕迹
龙珠果仍旧摇荡在高处
前方,谁学你的样子
姿势那么熟悉身影那么翩然?
长长的堤坝上
一些回忆总在倒片,徘徊不休的念想
一遍遍诱我奔跑,渡海,渡海
心中那亩田,种着花种着风种着你我的好时光
只是,含羞草从来不提爱情
龙洋简评】这是一曲对所爱事物(或理想追求)的深情倾诉。作者的愿望是“心间有田一亩/我要带它过海去,在岛上/安静地耕种太阳花和三角梅”,“岛上,鸟语叽咕宁静滤尘/我步履轻轻吻上你走过的痕迹”,“龙珠果仍旧摇荡在高处”。当然这也可以看作是对往事的追忆,或者说是梦与愿望的折射投影。也正是由于梦与愿望的“回忆”“诱惑”,才有一往无前,无怨无悔的追求。“一些回忆总在倒片,徘徊不休的念想/一遍遍诱我奔跑,渡海,渡海/心中那亩田,种着花种着风种着你我的好时光/。说“只是,含羞草从来不提爱情”,恰好说明这一切的本源就是爱情(这里的“爱情”不能简单地认定为情爱,或者性爱,是一种博大而无所不包容的博爱吧)。
蚂蚁
/王跃强
 
我喜欢观察蚂蚁
还是穿开档裤的儿时,我就经常蹲在一丛野草边
看蚂蚁搬动死昆虫和小米粒
我还用细木棍将这些食物拨动,向着蚂蚁靠近
长大后,我对蚂蚁更加热爱
走路时,非常小心生怕踩伤了它们,甚至夺走它们的生命
我一直在写蚂蚁
它们成为了我白纸上爬行的警句
它们对我微笑 我向它们致敬!
它们汗涔涔的像是夏天
它们轻微的脚步带给我巨大的轰鸣!
啊,它们让我惊叹____
蚂蚁虽黑,却有着皎洁的心灵
龙洋简评】王跃强的诗具有鲜明的可辨识特征。这一方面是由于诗人想象的纵横驰骋,往往出现有许多奇特的独立意象。这些独立意象在诗意语境中,会有机组成浑然一体的意象组合,创造出诗的大意境;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作者充盈字里行间的社会忧患意识和悲天悯人情怀。例如解读这首《蚂蚁》,请关注如下细节“看蚂蚁搬动死昆虫和小米粒/我还用细木棍将这些食物拨动,向着蚂蚁靠近”(慈悲心表现)。体味关键句子如“蚂蚁虽黑,却有着皎洁的心灵”,心头就会豁然开朗。总体诗意理解基本完成后,再去从细节微观角度探究,就能更全面更深入地走进作者内心,走进诗的核心,从而获益甚多。
作者简介:龙洋,西安临潼人。职业教师,诗歌、散文、小说、评论散见于《中国流派诗刊》《中国风》《中国先锋诗人》《山东诗歌》《湖北诗歌》《中华山诗刊》《陕西金秋》《长江诗歌报》等报刊以及《中国诗人》《诗歌周刊》《诗坛周刊》《一线周刊》等网络平台。有幸收入《中国诗歌大典》(2018)《中国作家精品选读》(2018)《中国民间诗歌读本》(2019)《中国乡村诗歌选编》(2019)等选本、读本。有个人专辑《陕西诗人龙洋》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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