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父亲大吵一架以后,我离开了家

毕加索称我为“现代艺术之父”,我是印象派的灵魂,但如果时光退回到100多年前,我只是一个失意的画家,和叛逆的儿子。

 失落的预言 

我叫保罗.塞尚,生于1839年1月19日的普罗旺斯,我的母亲是个浪漫活泼的女人,父亲却终日不苟言笑,“保罗以后是要成为一个银行家的”,从我一出生,他就一直这么念叨。

我的妈妈和妹妹

13岁那年,我进入波旁学院学习人文科学,在这里我认识了我最好的朋友,日后成为大文豪的左拉。也是在这里,我对绘画表现出了强烈的兴趣,我到吉伯尔老师的画室学习,孜孜不倦的研究着这些古典主义画家的构图和阴影,废寝忘食。

我和左拉的初识,那天我刚下课,看见高年级的同学把他围堵在角落里,我仗义出手,最终两个人都光荣的挂彩了,但从此我们也成了莫逆之交。

我极为欣赏的17世纪法国古典主义绘画领导者普桑,图为普桑的作品《月神塞勒涅与牧羊人恩底弥翁》/ 约1630年

在父亲的安排下,1858年我进入艾克斯大学法学院,三年过去了,我还是没能爱上法律条文,但是却愿意对着一个石膏像画上一整天。左拉的信一封一封的从巴黎寄过来,我对巴黎的向往也愈发强烈。最后我终于决定去巴黎追寻我的艺术梦。

可是我要怎么说服父亲呢?

1861年的我

父亲让我别老想着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了”

“孩子,想想未来吧!人会因为天赋而死亡,却要靠金钱吃饭。”

每次他都会说这句话,我却只觉得窒息。成为银行的创始人以后,他的人生已经永远的停留在那儿了,此后不过都是机械的重复,如同一只嘎嘎作响的旧摆钟。

而我还没有,也永远不会。

读着左拉写给我的信,父亲满脸的不可置信

经过了无数次的争吵和辩论,我和父亲谁也不肯让步,最终母亲出面了,我不知道她和妹妹用什么方法说服了父亲,总之,虽然十分勉强,他还是同意了我的巴黎之行。

“这难倒不美好吗?”同样是左拉的信,母亲微笑的问

我的母亲和妹妹/1868年

 巴黎,巴黎 

我像大仲马笔下第一次离家远行的达达尼昂一样兴奋不已。父亲每个月给我125法郎,白天我绘画习作,晚上和左拉一起在巴黎的小酒馆喝的酩酊大醉。在巴黎,我认识了因为热爱艺术,同样不被父亲认可的毕沙罗,我和他一拍即合。

当时有模特的画室

卢浮宫临摹的艺术爱好者们

我和毕沙罗,以及其他印象派的画家/1873年

初期的新鲜感过去以后,我开始缺乏灵感,觉得自己的绘画技法还不如吉伯尔老师教的孩子,我落荒而逃地回到艾克斯,决定去父亲安排的银行工作。“我就知道你早晚会想明白的。”父亲说。

比肩接踵的巴黎歌剧院门口

撕碎了所有画作,我对人生充满了怀疑

1859年,父亲在埃克斯附近购下一幢大宅子,叫热德布芳庄园,我画了一组主题为《四季》的模仿画装饰厅堂。或许是心中多有对世界的疑问和心灵上的不安,这个时候我喜欢黑暗氛围,极爱黑灰两色。

我笔下的春夏秋冬,我签上“安格尔”的名字,不知是为了宣泄不满还是单纯的消遣/1861年

有《四季》装饰的热德布芳厅室

多米尼克大叔/1866年

面包和鸡蛋/1865年

我正式为父亲画的第一张肖像画就是这时候完成的,父亲做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黑衣黑帽,看起来一如既往的严肃庄重。他正在读(事实上从未买过的)“事件报”,那报纸拥护前卫绘画,沙发后面有一张我的小幅静物写生——这是我脆弱的坚持吧。

在读"L'Événement"(事件报纸) 的父亲,实际上,父亲从不会读这种激进的报纸/1866年

 缪斯之困 

1862年,父亲终于发现我在经济方面毫无天分,无奈的放我回到巴黎,或许是想要向父亲证明我的实力,证明我的选择没有错,我开始向官方沙龙投递作品,却接连石沉大海。

正统的沙龙展出,也是当时正式的展览艺术的手段,图为Edouard Dantan笔下的沙龙/1880年

投递作品,落选,再投递,再落选,在这种痛苦的重复中,我遇见了玛丽。我陷入了爱情,1872年,我们的儿子,保罗诞生了,他有着蓝色的大眼睛,每天看着他,我仿佛被全世界的幸福环绕。

坐在红色椅子上的塞尚夫人/1877年

笑起来甜美的玛丽

小保罗/1878年

玛丽诞下小保罗不久我画的哺乳图/1872年

生活突然安定下来,左拉时常过来问候,带来家里的消息。我和玛丽一起照顾小保罗,周末则和毕沙罗一起去蓬图瓦兹和奥维小镇写生。我欣赏他的梦幻和柔美,在他的影响下,我的画好像也明快了起来。

在毕沙罗的影响下,我开始向往自然,画作也明快起来

记一次户外写生/1874年

奥维小镇/1873年

贝尔西的塞纳河/1878年

在毕沙罗的引荐下,我认识了莫奈、雷诺阿和德加。而这时候我心中有了疑问:“以自然为准则”真的是无往而不利的吗?我开始思考,想真正用我的主观意识,借助于室外的色彩和光线,画一幅生气勃勃的普桑的画出来。

而这时,父亲知道了玛丽的存在。

巴蒂尼奥勒的画室,马奈正在作画,周围是一些印象派画家

“这个给保罗”,母亲偷偷的塞钱给左拉:“小家伙都五岁了吧?”

为了实现我的新想法,我可以一整夜不休不眠的绘画和思考

一场前所未有的战争爆发了,现在我还能想起来他那自以为是的样子,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烟斗,满脸轻蔑:“那种女孩儿,我最了解了,没什么钱,凭着几分姿色,拼了命的想要为自己后半辈子找个免费饭票。”

“那是我的模特,我的缪斯,你不能这么侮辱她!”巨大的愤怒烧毁了我的大脑,我一挥手,桌子上那张素描版画狠狠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画中的人是父亲,那是我13岁那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坐在椅子上的塞尚夫人/1873年

我和父亲的一次争执

我愤怒的离开家,回到巴黎,很长时间都没有和家里联系,这个时候我的画显得“离经叛道”,打破了所有规则:没有焦点透视,不是传统的规范构图,有时候还不够平衡,可这就是我想要表达的:画家应该是自然的主人。

我们每天都看到的风景,也会因为心境不同而发生变化

我的一张风景画/1879年

苹果/1879年

我沉浸在这种创造性的尝试里,乐此不疲的做着“实验”。直到母亲的电报传来,父亲在家里摔了一跤,骨折入院。

 谢天谢地 

我匆匆地回家,这次随行的,还有玛丽和小保罗。

病床上的父亲再不见平时的严肃强势,他疲惫的眼睛,却在看到小保罗的一瞬间精神起来:“到这边来,孩子。”他伸出手。

他仔细的端详着那小家伙,最终长吁一口气:“你没继承保罗的长相,谢天谢地。”他看着我,眼睛里多了一丝戏谑。

就是那一个眼神告诉我,他不再排斥玛丽和保罗了。

从那个月开始,父亲每月给我400法郎。“他觉得你肯定有很多东西要买。”母亲解释道。

小保罗/1885年

面对小保罗,父亲表现出了宠溺的爱,他给他买昂贵的机械玩具,纵容他所有近乎无理的要求,催促玛丽三天两头就带着他过来,俨然一个慈祥的爷爷模样。那天,他带着小保罗去“探险”:这是只存在于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回来的时候小保罗兴奋地写信给我,说他到了一个“有光的地方”。

面对小保罗,父亲俨然一个慈祥的爷爷

几天后,从巴黎回来的我也见到了它。

它就在热德布芳花园的二层,被布置成了我喜欢的简约风格,有一间朝北的,大大的落地窗,阳光肆无忌惮地投进屋子,远方还能看见圣维克多山模糊的轮廓。我留在家里的画板和调色盘被安置在左侧的方桌上。

父亲为我建了一间画室。

“唔,这儿光线还挺好的。”他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像只嘴巴里塞满了榛子的松鼠。

很久以后我自己单独建了个画室,同样有大大的落地窗

 晚安,爸爸 

在雷诺阿的引荐下,我认识了收藏家维克多·萧克,萧克先生是个忠诚且理性的朋友,他热情的赞扬我的作品并收藏它们。1882年,我的作品终于得到官方沙龙的青眼,然而颇具戏剧性的是,我第一幅成功参展的画,就是那张沙发上看报纸的父亲。

我笔下的收藏家维克多.萧克/1877年

我往返于普罗旺斯和巴黎,但是会更频繁的回家。

那天,玛丽陪着父亲和小保罗在客厅里玩象棋,母亲悄悄的把我叫出去,我刚坐下,她突然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和玛丽结婚?”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一时之间慌不择路,结结巴巴:“结婚?我,我认识她17年了,对她已经没有爱情了,妈妈......”

“结婚吧,保罗,趁你的父亲还在。”

生平第一次,母亲打断了我,她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双眼含泪。

在我和玛丽这么多年的情感纠缠中,或许爱情,已经不是最不可缺的东西了吧

1886年4月28日,在众人的见证中,我和玛丽步入了礼堂,父亲还是老样子,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衬衣的扣子全部扣上,正襟危坐,唯一的变化是,他坐在轮椅上——那时候他已经不能走路了。

穿红裙的塞尚夫人/1888-1890年

亲友的祝福让我应接不暇,闹哄哄的典礼和晚宴结束后,我几乎想要立刻躺在床上,经过客厅的时候,我看见父亲孤零零的坐在壁炉前。

“保罗?”

“什么?爸爸?”

壁炉里的火焰给他苍白的脸色涂上了一层柔和的黄光,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最终回归平静,他笑了笑:

“没什么,晚安。”

“晚安,爸爸。”

那是我和父亲最后一次单独的谈话。

热德布芳庄园的栗树依旧生机勃勃,而父亲的生命却在逐渐衰竭/1880年

几个月后,父亲在普罗旺斯的家中安然离世,葬礼上的人并不多,父亲生前的合作伙伴,我的叔叔,还有姑姑都来了。小保罗哭的厉害,母亲好像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我突然感觉到一种罪恶感,这么些年,我只顾得追求自己的艺术梦想,却忽略了父母和妹妹。

热德布芳庄园周围的树和房子,父亲离开后,它们仿佛都枯萎了/1885-1886年

大部分的遗产,几十万法郎,父亲都留给了我,或许他的潜意识里觉得,我不具备把自己照顾好的能力,又或者我对他来说,永远,永远都是一个失败的儿子吧。

保罗有卖出过一幅画吗?之前父亲这么问左拉

葬礼结束后,我独自来到父亲的书房,主人的离去,房间里竟有了一丝荒废的气息。书架上还有我曾经读过的黑格尔和但丁,拉开那张厚重的橡木书桌的抽屉,里面都是父亲的文件,密密麻麻的印刷字体最下方是父亲的签名:路易.奥古斯特.塞尚,黑色的字迹苍劲有力,仿佛能刮破纸面,透漏出主人坚定不移的性格。

父亲离开以后,自己都未曾想过的悲伤包围了我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一直都是一个顽固不化的人:“要是能说服老塞尚改变主意,罗纳河的水准要倒流才行”,过去他的朋友总这么调侃他。可是对我,他却似乎一直都在妥协,对我学习艺术妥协,对我去巴黎妥协,对我的妻子妥协。

这里有一个没有指针的挂钟,父亲指着我的画作说

胸口一阵发热,我把文件一张张的放回到抽屉里去,却无意间发现底层露出了一个册子的一角,那是一个相册,我翻开它:

“荒谬的“印象”,现代艺术该何去何从?”

“印象派掀起的新风暴”

“沙龙展出,印象派画家入选”

作为一个不出名的画家,我并不是媒体的宠儿,但是每一份涉及我的,哪怕最微小的报道,父亲都从报纸上剪下来,仔细的放进相册里。

我翻着翻着,直到最后一页——

是那张被摔的四分五裂的素描版画,它被重新拼接好,妥帖的安置在相册中。我青涩画笔下的父亲,在支离破碎的裂痕中,竟露出一丝微微的笑意。

父亲的另一张画像/1865年

在那一瞬间,莫奈的问题我突然有了答案。

怎么去捕捉印象,并记录它?

自己心中对万事万物的印象,才是永恒的,如同父亲这么多年深沉的爱,隐匿在他心中,围绕在我周围,它是山川,是森林,是阳光,是全部的色彩。

我打开门,往阳光深处追去。

2012年,塞尚的一幅《玩牌者》

以约16亿人民币的价格拍出

小编 | mickey

收集资料整理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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