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德曼,钢琴界的“凤凰传奇”?

制造一个古典钢琴家容易,出现一个克莱德曼很难。

不久前,钢琴家理查德·应该改叫钢琴王爷的钢琴王子·琴童的守护神·一年最多能开三百场演奏会的精神小伙·公共场所装饰乐的霸王·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克莱德曼,开了个知乎账号。
这只是他辉煌职业生涯里的一小步,对于他在中国的事业版图来说,也是一小步——他早在2015年就开通了官方公众号,去年还入驻了B站。玩点社交媒体,对于在中国市场叱咤风云近30年的钢琴王爷来说,只能算是寻常的小市场营销技巧。
作为一个钢琴家,他对音乐市场需求有着很精准的判断,具备同行身上少见的诚恳态度、下沉能力和前瞻眼光。他总能设法把以往被视为高不可攀的钢琴艺术,跟广大群众的音乐喜好结合,并把作品输送到最需要的地方。
钢琴神童、真朋克、电梯BGM之王
用钢琴做流行音乐的钢琴王爷,一开始走的也是传统的钢琴家路线,甚至连童年故事都跟其他钢琴家一个路子——原名菲利普·帕杰斯的理查德·克莱德曼,生于法国一个世代造家具的家庭,但6岁一学钢琴,立马展示卓越天赋,读五线谱比读法语还溜,12岁便被法国顶尖的巴黎高等音乐舞蹈学院破格录取。
一般来说,走出这种成长轨迹的小天才,只要父母别太“鸡娃”,自己不胡来,一路练琴练下去,纵然练不成鲁宾斯坦、阿格里奇那种级别的大师,当个工作稳定、体面光鲜的交响乐团钢琴首席不成问题。
然而,这位盘亮条顺的别人家小孩,在血气方刚的年纪碰上了热火朝天的上世纪60年代末。在被狂热理想主义席卷的法国,有志音乐青年很难满足于终日练习死人作品的古典学院派生活。于是,克莱德曼15岁就开始在摇滚乐队Les TENYT'S当键盘手,成为真朋克,一干就是6年。
当一个真朋克,一没钱,二不能按时吃饭。为了玩乐队、买器材,克莱德曼经常入不敷出,吃了上顿没下顿,结果小小年纪搞出胃病,不得不做手术。这一时期他家中又突遭变故,父亲身患重病,全家生计大受影响。生活所迫,克莱德曼不得不开始在各种婚庆活动上、在餐厅里弹琴。
这原本只是个孝顺孩子勤工俭学兼养家的感人事迹,但由于主角是克莱德曼,画风骤变。这个不到20岁的钢琴手,因为年纪小、脸皮薄,要价比一般琴手低,活儿却比谁都好。于是,克莱德曼很快凭借一己之力,垄断了当地的演出市场。
称霸民间演出市场后,克莱德曼开始接演出和录音伴奏的活儿,同样得心应手,越做越好,客户里还出现了像米歇尔·萨杜、约翰尼·哈里戴这些法国国宝级歌星。
在二十出头的年纪,靠接演出伴奏的活儿,克莱德曼解决了经济困难,同时还没少赚。他后来表示,这种生活很愉快,当明星什么的完全没想过。至于古典钢琴,他觉得练那个确实为自己打下了技术基础,但他并没有继续发展成为古典钢琴家的打算。
老天爷有时候就是不喜欢放过这种很有才华却只想快乐摸鱼的人,很快就把他推向了国际巨星的“不归路”:1976年某个平常的日子,克莱德曼接了个平常的活儿,给法国音乐制作人奥利维耶·杜桑做个录音。
技术好、性格好、人又帅,杜桑觉得克莱德曼很不错,工作完成后,当即把他签下做艺人。杜桑觉得克莱德曼的原名“菲利普·帕杰斯”不好,听起来太法国,不利于国际包装。年轻人建议用他外婆的姓氏,于是有了后来名震江湖的“理查德·克莱德曼”。
不过对于克莱德曼刚录的这首单曲,杜桑并没有抱太高期望。杜桑此前刚刚喜得千金,为女儿写了这首钢琴小品作纪念,顺手发个单曲唱片。他觉得这种钢琴小品,撑死卖个1万份,消费的估计大多数是准备搞音乐胎教的孕妇。
对了,杜桑的女儿名叫爱德琳,曲名是《致爱德琳的诗》。这首单曲一出便爆红,卖了2200万份,遍及全球38个国家和地区。

Ballade pour Adeline 音乐: Richard Clayderman - L'Amour de L'hiver

很多人不知道这首曲子,但肯定听过,而且不止一遍。因为在问世后将近50年时间里,它曾在全世界不同国家和地区的电梯、酒店大堂、商场写字楼、学校或公司广播、影视剧、电台节目里响起。自动应答的售后客服尤其喜欢用这曲子,它的舒缓旋律响起后,通常会接上这样一句话:“尊敬的顾客,您好……”
而理查德·克莱德曼的名字,以及他标志性的古典帅哥脸和灿烂笑容,也随着《致爱德琳的诗》闻名全球。
要么听过克莱德曼
要么迟早会听到
出道10年后,克莱德曼逐渐形成了明确的风格,并坐实了钢琴唱片业当之无愧的头把交椅。
到1985年,他已经发了180张业界认证的金牌唱片和27张白金唱片,每年在全球不同国家和地区平均办200场演奏会,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通吃。他刚打入美国市场,便受邀参加了一场慈善晚会,晚会主持人叫南希·里根,当时的美国第一夫人。
里根夫人介绍克莱德曼出场时用了一个词——钢琴王子。这个称号后来经常被印在克莱德曼专辑的封面上,在全世界传播。
克莱德曼发布的作品里,既有团队原创的曲目,也有各种改编曲目。原创曲目包括《梦中的婚礼》《星空》《秋日私语》等,这些曲目跟《致爱德琳的诗》一样,旋律简单、优美、上头,人们要么听过,要么迟早会听到,然后反复听,最后一辈子记得。

星空 音乐: Richard Clayderman - 理查德克莱德曼黄金典藏三部曲

此外就是改编曲目。克莱德曼改编过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月光曲》、坂本龙一的名作《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阿黛尔的《爱人如你》(Someone Like You)、周华健的《花心》、张信哲的《爱如潮水》,甚至还有《我爱北京天安门》和《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只要曲子知名度高、受大众欢迎,不管这曲子是流行、古典抑或电影原声,不管来自什么国家、地区或民族,都可以被他改编成一首克莱德曼式钢琴曲。
早在1992年,克莱德曼便来中国演出。第一次演出在北京工人体育馆举办,主持人是当年全国妇女的梦中情人赵忠祥,有几首曲子克莱德曼刚弹了前奏,就被现场1.8万名观众激动的掌声打断。一首是《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这很好理解;另一首是《致爱德琳的诗》,这让克莱德曼吓了一跳。
他并不知道,早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改革开放没多久,中国人就已经通过正版、盗版和影视剧等各种渠道,知道了《致爱德琳的诗》以及钢琴王子的存在。很多中国人正是通过克莱德曼的音乐,第一次见识了钢琴艺术。

The Red Sun 音乐: Richard Clayderman - 周群(配文)红太阳歌曲联唱

首次演出很成功,成功到当年国产的星海牌钢琴脱销,很多家里有条件以及家里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家长,纷纷给家里的独生大宝贝购置了钢琴,并指着电视和报纸上那个笑容灿烂的法国钢琴家,给孩子定下了最直接的对标人物。
直接感受到中国市场的旺盛需求和热情后,克莱德曼在接下来的近30年里,几乎每年都来中国巡演,成为中国人民的老朋友。
全世界每个角落
都有克莱德曼的听众
伴随着克莱德曼的成功,争议也一直存在。和在祖国法国一样,克莱德曼每在一个国家走红,就会同时收获市场的积极响应和古典音乐界的苛刻批评。
那些一辈子卖的唱片可能还不如克莱德曼一张唱片销量高的钢琴家,以及自视风雅的评论者,认为克莱德曼的东西就是电梯或者大卖场音乐。有评论称,贝多芬伟大的《命运交响曲》被克莱德曼改编成一个听上去不伦不类、有点钢琴摇滚式的迪斯科音乐,播放的时候恨不得搭配个天花板的旋转光球。
但同时,批评者也不得不承认,克莱德曼的听众中有很多人是通过这种方式认识贝多芬的,否则,平时他们根本不可能自己买票、打个领带跑去歌剧厅听交响乐。
有家德国媒体曾这么评价克莱德曼:“自贝多芬以来,他在全世界推广钢琴方面所做的工作比任何人都多。”
克莱德曼也可能是钢琴演奏会开得最多的音乐家。1979年至2017年,克莱德曼在全球开了2550场演奏会,教育了几代人。疫情前的2019年,年近七旬、已经从一头金发变成一头白发的精神老小伙克莱德曼在全世界举行了上百场巡演,足迹遍布中美日这样的大市场,也包括东欧、南亚、拉美地区——哪里都有他的听众。
就风格而言,克莱德曼的作品是一种音乐界在他之前几乎没见过,又不知道如何归类的类型。它以钢琴演奏为主体,加入各种电音伴奏,有时还有些鼓点,所以,现场演出的时候,克莱德曼不光自己上,还要带一个电声乐队,必要的时候还得配个管弦乐团。
就旋律来说,克莱德曼的作品从不挑战听众的接受度,它不会打破你的音乐审美舒适区,因为它就是舒适区。对于刚接触钢琴曲的人来说,克莱德曼的东西听上去没有什么门槛和负担。它几乎没有复杂的结构编排,情绪明确,高兴的就一路高兴,忧伤的一路忧伤,不会高兴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或者忧伤中夹杂着一丝兴奋,再让人细细去品。也正因为如此,克莱德曼成了很多人的钢琴艺术启蒙,甚至也是很多人的音乐启蒙。
“零基础一个月速成弹克莱德曼”
了解一下
钢琴学习者无疑是受克莱德曼影响最大的群体,尤其是中国的琴童,但凡当年被父母逼着学过几天琴的孩子,就有不少人弹过克莱德曼的曲子。毕竟,对于琴童来说,没有什么曲子比克莱德曼的作品更好上手、更容易弹出成就感,也更方便拿出来表演。
传统的钢琴训练学习是个极为枯燥的过程。在严厉的老师那里,初学者一开始连琴都没资格摸,光是在桌子上敲手指就要敲几节课,把基本手型和指法练好了再说。在你有资格弹奏一首听上去像模像样的曲子前,要迈过大中小汤普森、哈农指法、《车尔尼599》等一系列基本功练习的大山。进度慢一点的琴童,走完这些流程可能已经一两年了。
但克莱德曼的曲子,像《梦中的婚礼》,哪怕初学者都能很快上手弹出来。这些曲子的左手部分通常是固定组合的和弦,右手则大多为初学者级别的琶音,但合在一起后,听上去却能制造一种“像模像样”的感觉。

梦中的婚礼 音乐: Richard Clayderman - 理查德.克莱德曼钢琴曲精选

“像模像样”其实是很多琴童或琴童家长对学钢琴的真实需求。在串门的亲戚面前或学校文艺活动上,哪怕弹《车尔尼740》这种中高级难度练习曲,效果也不如你弹一首克莱德曼。
对于练琴者本人来说,他们很难从艰深的练习曲中感受到自己弹琴能力的细微变化,但快速上手弹出一支大家耳熟能详、在五星级酒店大堂听也不跌份的曲子,震惊一片外行的时候,这种获得反馈的感觉是十分愉快的。
而对于接受过严格古典钢琴训练的高手克莱德曼来说,运用简单的技巧制造外行听上去高级的效果,则是一种很不简单的功力。这相当于要求NBA级球员教一帮孩子打球,光你自己厉害没用,你得适应对方的节奏。
这个世界根本不缺钢琴技巧极高以及能把钢琴曲写得极复杂的人,缺的反而是能够化繁为简,让外行和初学者觉得钢琴好听,而且门槛似乎并不高的人。
也因此,后来各种街边钢琴学习班都出现了“零基础一个月速成弹克莱德曼”服务。至于指法、手型标不标准,谁管那么多?绝大多数人练这个,都不是奔着当下一个郎朗去的,人家可能只想练一首曲子哄女孩子。
毕竟,音乐这东西,本来就不是用来区分审美高下和土洋的,而是用来让人开心的。
✎作者 | 李神喵
✎排版 | 方咏心
首发于《新周刊》59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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