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记三军“调防”
正式命令还没传达,部队要调防的消息就已经像一块大石头砸进池塘荡起的涟漪一样,迅速地在三所军医大学扩散开来,同时也引起了完全不同的反应,原因很简单:这三座城市的差别实在太大。
上海地处长江中下游平原、长江与黄浦江交汇处,濒临东海,海拔很低,亚热带海洋性季风气候,春天温暖,夏天炎热(但夜晚多海风),秋天凉爽,冬天阴冷(但气温并不是很低),全年雨量适中,季节分配比较均匀。总的来说就是温和湿润,四季分明。作为都市,上海的历史只有一百多年,1842年开埠,其后迅速发展,一跃成为当时远东地区最先进、最繁华的国际化大都市,早在上个世纪初期,就有“东方巴黎”之美誉。新中国成立后,上海便是直辖市。到1969年,上海已是中国最大、最工业化、商品供应最丰富、城市景观最西化、公共基础设施最完善的城市,8类地区。与上海有关的电影、书籍、图片……数不胜数,上海制造的各类轻工产品营销全国,以优质、美观、时尚的特点,深受国民的追捧,上海出品的各类糕点糖果更是迷倒了无数小孩子。通过这些媒介以及人们的口口相传,许多人对这座城市早已十分了解和向往:外滩(万国建筑群)、南京路(最繁华的商业街)、大世界(那里面有哈哈镜)、国际饭店(中国最高的大楼)、人民广场(以前的跑马场)、外白渡桥……那时对于绝大多数中国人来说,去上海不亚于今天人们去欧、美,谁要是去过一次,旁人都羡慕得很,更不要说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
西安位于西北黄土高原主体南部边缘,主城区在渭河冲击平原一、二、三级阶地上,平均海拔400多米,秦岭群峰横亘于南,泾渭河谷蜿蜒于北,川原相接,八水环绕。暖温带半湿润大陆性季风气候,夏季高温多雨,冬季稍冷少雨。气候温和,四季分明(夏季并不炎热,冬季较寒冷,最低温度可以达到—20°),虽然不是干旱地区,但降雨量相对上海、重庆略少。作为著名古都、陕西省省会,西安是西北地区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重要性不言而喻。虽然也是8类地区,但毕竟身处内陆,经济发展、城市建设和民众的生活水平与上海的差距非常明显。那时提到西安,一般人脑子里最先蹦出来的大概就是“西安事变”、华清池和杨贵妃,再加上钟楼、大雁塔、小雁塔。熟悉中国近代史的人还知道,庚子事变、八国联军打进北京,慈禧带着光绪一路西逃,最后就是在西安落的脚,等事件平息以后才又回銮帝都(在当时的条件下,这老太太跑得是够快也够远的,估计要是联军再追她一下,她能翻越秦岭,走蜀道跑到成都去)。
重庆那时还属于四川,位于四川盆地东南部丘陵地带,长江与嘉陵江交汇处,主城区建在两江夹峙形成的一片半岛状山丘上,平均海拔400多米,又称“山城”。亚热带季风型湿润气候,四季分明,雨水较多,夏有酷暑(地形导致的,中国著名的“三大火炉”之一),冬无严寒,秋冬多雾,又有“雾都”之誉。虽然成都是四川省的省会,且历史悠久,但重庆也是一座古城(曾为巴国属地,所以四川还有“巴山蜀水”一说),数千年来都是长江上游地区的重镇。抗战时期,重庆成为“陪都”,许多民族工业从当时最发达的长江中、下游地区搬迁到了重庆,使重庆的工业得到快速发展。到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搞“三线”建设,重庆又是重点地区,遂成为当时西南地区最大的工业重镇。不过重工业发达(而且多的是军工企业,造枪炮、子弹、坦克的都有),轻工业却差了一截,再加上曾遭到日寇多次野蛮轰炸,后来也没有进行系统地大规模复建,破烂房子很多,城市景观不佳,又受地形限制,城市基础设施也比较落后,道路少,交通甚是不便。对比之下,比西安还要闭塞。那年头提到重庆,大多数外地人最先联想到的就是《红岩》、白公馆、渣滓洞、“三大火炉”。而且又不是省会,比成都低了一档,属于6类地区。
“文革”最混乱的那两年,重庆对立的两派之间发生了激烈的武斗,双方都使用了军用武器,造成大量人员伤亡,主城区多处建筑受损,工农业生产、社会秩序均遭到严重破坏,民众生活大受影响,到1969年才略有改观。重庆当时唯一比西安好些的,大概就是主食中细粮较多,且冬季里还可以吃到较多的蔬菜吧。
按地形来说,上海、西安是平原,重庆是山地,按当时的经济状况、城市建设和民众生活的舒适度来说,上海居前,西安居中,重庆叨陪末座。
尽管那时信息传播远不及今天便捷,在报纸、《人民画报》、纪录片《新闻简报》里看到的都是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景象,镜头里的人民群众个个红光满面、喜笑颜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里天天传出的也都是工农业生产不断取得新成就的好消息,但各地生活条件的真实情况、尤其是差距,大家还是知道得十分清楚。
二军大和四医大对这次“调防”的反应都是很负面的,尤其是二军大,从上海迁到西安,感觉不啻流放。四医大的同志也不大想动,虽说那时西安的生活条件也不算太好,但毕竟是省会,且不少人久居西北,吃惯了面食,习惯了那里的气候、环境,故土难离。
最“积极”的只有七医大了,接到调往上海的命令,用“北京喜讯到山城”来形容毫不为过,那些原本就是从其它地方调到重庆来的非四川藉(特别是少数原籍为上海的)军人原本就不是很喜欢这个地方,那段日子,许多人凑在一起就在议论此事,大部分人都是眉飞色舞、笑逐颜开,特别是小孩子。
重庆与上海,一个简称“渝”,在江之头,一个简称“沪”,在江之尾,尽管相距遥远(水路距离2000多公里),但联系还是很紧密的。抗战时期就有许多上海的企业千里迢迢搬迁到重庆,后来也一直存在,比如冠生园。后来的“三线”建设,又使一些上海的企业再度内迁到重庆。1969年,为缓解重庆物质匮乏的局面,上海还支援了一批轻工业产品,当运送这批物资的货轮抵达重庆港时,媒体还特意做了报导。几天以后,重庆一些百货商店原本空空荡荡的柜台里便摆出了不少上海的服装鞋帽和糖果零食。
七医大这次调往上海,或许也是这种联系在冥冥中发挥作用呢。
没过多久,三支部队的领导应召去了总后,回来立即召开全校大会,正式宣布调防命令:二军大及第一、第二附属医院调去西安,海医系留下;四医大及第一、第二附属医院、口腔科医院调往重庆,空医系留下;七医大及第一、第二附属医院调往上海,第三附属医院---大坪医院与野战外科研究所留下。第一批人员出发的时间在10月中旬,只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准备,领导在会上进行了动员、说明,并对有关工作进行了部署。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