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曼预言:后现代时代不出大师,这就对了
(之前),你为谋生所做的就是你的身份,而在后现代栖息地,你购买的东西就是你的身份。
——齐格蒙特·鲍曼
后现代时代不出大师,这就对了
九鸦
经常看到有人问现在为什么不出大师,也常有回答,但我觉得那基本是来混分数的。
因为人是社会性动物,这根本是一个社会学问题,离开基础谈什么道德、精神、风骨,就像是拿不落地的鸟说事。
现代社会学大师中,我最为佩服的是齐格蒙特·鲍曼,因为他在上个世纪,就成功地预言了现在的种种,就仿佛写回忆录一般。
一个人有此等本事,很令我羡慕嫉妒恨,但恨的不是他,而是自己。人的差距为什么这么大呢?
于是只好拾人牙慧。
鲍曼以后现代称今天的世界,以区别于他所身处的世界,而现代社会又被他称之为“保姆时代”,这是极形象的。
因为今天之前的世界,正表现为道德行为的规范性,我们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什么可以做,什么可以不做,什么必须做,大体了然,那里有一张清单。
目的地如此明确、秩序,基本可以预见,直接奔向它就是,这当然不但能帮助我们摆脱选择的痛苦,也会让我们活得相对安全、简单。
因此它就不但是现代社会的特征,也似乎是之前所有时代的特征,就像孔子对我们的作用。
但是人生处处双刃剑,这种普遍法则和绝对真理,总难免有浓重的霸权意味。它们不仅可能是假想的、虚幻的、错误的设定和制定,还可能过于沉重,成为枷锁。
我们的道德行为规范,已不知几多变迁,但它在某一阶段,却总会跟圣旨一般。
于是我们今天就迎来了一个自由的时代,也就是后现代时代。我们靠法律解决善恶,靠市场决定伦理,行为更多取决于利益权衡,和个人策略。
自由了哦,然而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自由呢?
统一的伦理道德行为规范没有了,所有的人瞬间失衡,一切都模糊不清。
自由多,意味着选择多,更多的自由并没有带来选择容易,而是增加了选择的困难。
选择的增加,意味着结果的难以控制、预测,风险增加,自由成了负担。
规范的世界是安全的,但不自由,开放的世界是自由的,但不安全,“最大的自由与最大的安全不会在同一个邮包寄出”,为鲍曼写传的尼斯·斯密斯如此说。
于是鲍曼预言:“后现代性的文化充满了焦虑。”人们对现在把握不定,对未来失去信心,并不企图考虑或关心更多的东西,他们将按照“漠不关心”的时尚行动。
也就是越发关注自身,关注眼前,不断地靠被带走,来解决困难,寻找舒适。我们只好换一种方式,把脑子交给别人。
陈丹青有一次也曾谈到我们的时代为什么没有大师,为什么休想出大师,他以徐悲鸿为例,谈了一个天时地利人和。他好像对某个时代的政治颇有怨言,但是我认为天时地利人和,其实更应是鲍曼所说的文化。
这就像葛兰西所说的:“文化是最具决定性的战场”。
那么我们现在是怎样一种文化呢?
这是一种资本文化,商品文化、市场文化、娱乐文化、世界文化,是葛兰西所说的,渗透力、统治力异常强大,深深嵌入市民社会的每一个角落,已经被视作理所当然的习惯和价值观,而不加思考地接受的一种文化。
它成了常识,成了每天生活的一部分,成了进行一切的正确方法,它就是伦理。
“市场犹如一个勾人的女子,她在迷人的花园里使我们落入陷阱,同时告诉我们:我们是自由的。”鲍曼说。
陷阱里的自由,这就是我们今天所得到的自由的本质,那么我们到底是如何解决破碎和焦虑,精英人士、专家们又是如何帮助我们解决破碎和焦虑的呢?
我们必然有自发解决,但我们更多是被这些所操纵:
电视、传媒、广告、商人,等等等等,都在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帮助我们,发现、找到自己更欲望、更物质的一面,他们很清楚地告诉我们,这就是快乐的源泉。
各类专家、顾问、精英,都在提供各种各样的服务,他们发现我们的需求或渴望,激发更大的焦虑与需求,不断地告诉我们,他们的提供,就是解决和满足的选择,信他们,得永生。
你可以成为最快乐、最现代、最自由的人。
你可以成为最理性、最会理财、最会生活的人。
你可以最成功、最自信、最无情,就像那些巨头。
你可以最技巧、最可爱、最幸福。
你可以最健康、最男人、最女人。
你可以成为全能冠军。
而这一切最终的指向又是什么呢?是妥协,是购买。接受一切市场文化、商品文化的妥协,以购买解决一切,重塑一切的购买。
消费美学统治着一切,我们实际从打开电视、手机,走上大街的那一刻起,就已被诱惑成购物者,就已被训练着按照消费美学思考,而其结果,当然就是鲍曼的这句话:
“(之前),你为谋生所做的就是你的身份,而在后现代栖息地,你购买的东西就是你的身份。”
过去的世界,每一个人,不管是学者、诗人、画家、工人、士兵,还是什么,你所从事的,就是你的身份,就是你社会关系、社会职责、生存条件的总和,你所得到的尊重与承认,及相反,都会在这里体现。这虽然也有不好的一面,但我们对于学问、职责、精神、道德等方面,到底是认可的、鼓励的、尊重的、给予的。
而现在,“你购买的东西就是你的身份”,你的购买力就是你的能力,你的自由度决定于你的信用卡和银行卡,你想,我们还怎么能造就大师?
说后现代时代穷人缺少自由,这当然不是指国家行为,而是指市场行为,整体文化行为,整个消费狂欢所决定的行为。既然是,“我站在这里,我责无旁贷”(鲍曼),没一个人能够置身事外;我们的日常,是一种道德淡化,崇尚审美的日常;穷,就无法加入狂欢,就将被边缘——那么,我们还凭什么想要大师?
我们对大师的渴望,只怕不过是一种内心的幻象而已,民国的大师们若穿越而来,只怕也不合时宜。
只不过,无论是将一切简化为服从的过去,还是试图制造出多样化顺从的现在,人类都不免会有一种原始的疼痛,那就是绝不会放弃善恶的选择。
没有善恶的选择,就绝无道德可言,而这善恶,在今天,当然更体现为利益、安全为主的善恶,所以,一盘散沙的复杂局面下,更多关注自身的我们,面临的选择其实倒远比过去更加重要、急迫。
我们大部分的焦虑根源于此,我们时不时发作的“朝圣”心理,其实也根源于此,我们真正的内心,真正的人性,其实还是未变,只是我们经常察觉不到,会被骗过而已。
一个时代的种种,要以简单的好坏来界定是不可能的,也必然错误,过渡时期,整合时期,重塑时期,难免会有阵痛,只不知,那新的结构,什么时候能够出现。
我们最后会是什么样子呢?新秩序产生之后的大师会是什么样子?很可惜,鲍曼已去 ,新的鲍曼还未出现,我连想象都想象不出。
文/九鸦
图/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