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作家•散文】胡跃宁/曲珍妹妹，天堂有条回转路
曲珍妹妹，天堂有条回转路
文/胡跃宁（四川攀枝花）
县城离城市很远，大山离县城很远。
次仁曲珍的家就住在大山里，所以，她的家离城市就很远、更远。
山，连绵起伏，重峦叠嶂，那翠绿的松林看不到边，绿茵的小草，繁星的花朵像铺垫在山中的地毯，走也走不到尽头。
空旷的大山里既幽静又恬静。
蔚蓝的天空偶有展翅翱翔的山鹰发出脆响的鸣声；林间百鸟跳跃欢唱；哦，还有那声声送入耳旁的松涛声；那片洒向树林的阳光，被高耸挺拔的松林分割成一束一束的光束，云烟氤氲的大山被涂染得那样的有层次，有立体感，富有意境，富有诗意。
山风，不仅将白雪皑皑，银装素裹的大山从沉睡中吹醒、吹绿、吹黄，还吹出一座座山的金黄，山中一树树的火红；山泉，叮咚跳跃，在天籁声中，淌过绿草，流过青石，纵深跳崖，也无所畏惧，因为它要归宿于大海怀抱；山花，漫山遍野，红、黄、蓝、白、紫色的花花朵朵竞相怒放，它们是不辜负一年春与秋的景象；冬日，傲雪松柏，棵棵挺拔的青松却从不失它的威严，就那样挺且直的守护着它的山神；还有，那雪白的积雪，湛蓝的天空下，那游动似团团白云般的羊群，还有从农户家烟囱里飘向天际缕缕白烟，释放着大山里的生机。
次仁曲珍就出生、成长、生存、行走在这样的大山里。
山野清凉的风，好似妈妈那双灵巧的手，将次仁曲珍那一头乌黑清亮的秀发梳理得那样的纤柔飘逸；山间的清泉，是妈妈明亮的眼，将次仁曲珍那双明亮的双眼浸透得那般的清澈透亮深邃而有神；山中的空气，是妈妈的心，将次仁曲珍的肌肤触摸得那般的光滑滑腻。其实，大山就是母亲的胸怀，她将所有的爱都给予了于次仁曲珍。
那棵棵挺拔且挺直的松树是父亲坚毅的身躯，将次仁曲珍的身体塑造得那样的坚强；那翱翔于天空的鹰，就像哥哥的身影，在展翅的同时，也放飞着妮珍的心。
除了母爱父爱，哥哥的爱，爱次仁曲珍还有大山里所有的生灵，他们都是次仁曲珍离也离不开的朋友。
太阳缓慢爬上一座山坡，她想休息一下。等她翻上这座大山的时，她看见了奔跑在羊群间的次仁曲珍，于是羞红了脸，便急迫腾升，她是要将明媚的光芒洒在次仁曲珍的身上，明亮她的一天；那只起早勤劳捉食的鸟儿，在饱腹回家的天空看见了次仁曲珍，于是发出脆甜的鸣声：“曲——珍——曲——珍——”；那迎着晨风飞舞的蝴蝶也看见了次仁曲珍，它引来了一对对、一双双的彩蝶围着次仁曲珍翩翩起舞；当然啰，还有松鼠、野兔、蜻蜓、瓢虫……于是，山花烂漫的大山里，勃勃生机，活力四射，整个大山都成了欢乐场，整个大山回荡着次仁曲珍开心、爽朗的笑声。
4、5、6月份，正是鲜花盛开的季节，阳光、空气、森林、清风、白云、小鸟、蝴蝶、蜻蜓、小草、花朵都要与次仁曲珍相伴，它们都是次仁曲珍的生命及不可分离的朋友，它们又来相邀次仁曲珍来到山野里去唱歌、跳舞、狂欢、狂吼、狂叫、狂笑，因为它们都知道这是属于次仁曲珍载歌载舞的季节。
然而，次仁曲珍失约了。这个本应与鲜花一同怒放的次仁曲珍，没有抵过今年寒风的侵袭，如一朵柔弱的花，即将枯萎。
次仁曲珍——她，生病了。
没有次仁曲珍的山野，如同春天里看不到鲜花一样的失色而显得那样的色彩黯淡，冷清与孤寂。
来这座城，与其说是盘旋的山路，奇异的风景一路伴她而来，还不如说是次仁曲珍一路“吐”过来的。蜿蜒的山路，急速的弯道，本就不适应远途劳顿的次仁曲珍，因病，晕车，七八几小时的车程，一路不知呕吐了多少次，那种欲将胃里的胆汁都吐出，吐尽，所带给她的痛苦、难受，只有自己承担，陪伴的丈夫及哥哥除了心痛，就是不住发抚摸、安慰。
因为晕车，于次仁曲珍，出门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
而今，不是因为这场病，次仁曲珍能不能走出大山？来到城市？看她从未见过的高楼大厦，川流不息的汽车，宽阔整洁的街道，还有那如潮水般的人流；人声鼎沸的闹市，霓虹闪烁的街景，琳琅满目的商场。然而，眼前城市里所有的风景都与次仁曲珍无关，因为她不是来看风景的，来到这城就医，被直接送进医院。她没有时间，也没精力去体验，去感受城市的生活。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病房，陌生的病床和着那冷冰冰，刺眼的白炽灯以及那两只挂在支架上两瓶冰冷透明的液体，像两只冷色的大眼，看着这个从大山里来的藏族姑娘。
唯一让次仁曲珍感到城市的温度是医生的那双温暖的手和关切的问候语以及护士天使般的笑脸。
诊断书是无情的，医生告诫并嘱托次仁曲珍的丈夫和哥哥，尽量让次仁曲珍吃好，她想吃什么都满足，同时做好思想准备……
如松树一般挺拔坚毅的汉子落泪了，还不能让次仁曲珍看见。
次仁曲珍，你本属一朵鲜花盛开的年龄，你的柔情、妩媚、娇艳正是光彩照人的时候，怎么可以凋谢在开花的季节里？
当我第一眼看到那张蜡黄的脸，失神的眼，虚弱的身体躺在病床上的次仁曲珍的时，生起的除了同情，还有揪心。
我们叫她曲珍妹妹。
曲珍妹妹是我认识朋友的表妹，远在西藏的大深山处。因此，探望曲珍妹妹，与她交谈很困难，所有的问候语，只能通过她的哥哥“翻译”才能传递。而曲珍妹妹也只会几句才学会的，我们能听懂的，生硬的四川话：谢谢哥哥！谢谢姐姐！我给您们添麻烦了，谢谢了！谢谢了！
入院后，曲珍妹妹的病情暂有缓解，他的哥哥便回到山里去了，家里有太多的事等着他，陪伴的是他那寡言少语的丈夫。
那天，医生告诉说，为让曲珍妹妹得到更好的医治，她应转至省城有名的大医院治疗，做更有权威的最后确诊。
转院，意味着什么，我们大家的心里都明白。如果上苍有眼，曲珍妹妹可以得救，如果……作为亲人，他丈夫及哥哥只能做最后的拼搏及不懈的努力。
得以这样的消息，曲珍妹妹的哥哥从县城赶了来。病情不能等，必须离开。
最为要命的是，那几日因持续的暴雨，引发山体滑坡，冲毁铁路，导致火车停止运行。
走，必须走！无论怎样，必须争取生命的第一时间！这是最为坚决果敢的决定。
饭桌上，别说我们，别说曲珍妹妹及丈夫，就是曲珍妹妹的哥哥从早上乘车赶来，经七八小时车程，中午肠胃未进一粒米，此刻也食不甘味地吃了几口，就为妹妹操心前往省城车辆事宜。
车轮启动，曲珍妹妹强打起精神，从车窗里伸出头，慢慢地举起手与我们道别。那憔悴的面部，那无神的双眼，滚出温热的泪滴，微弱的声音从她的口中发出：谢谢哥哥！谢谢姐姐！我给您们添麻烦了，谢谢了！谢谢了！
看着曲珍妹妹的身体状况，想到这么远的路程，想到曲珍妹妹一路晕车所引起的呕吐，我们的心就那样的高高地悬着。
说实在的，曲珍妹妹离去的那一刻，那种绝望的眼神在我的眼里一直都挥之不去。医生都无回天之术，我们又有什么能力唤起曲珍妹妹的生命呢？除了安慰，就是祝福！就是祈祷！愿上天保佑妮珍妹妹，少受病痛的折磨与苦难。
我急切地等待却又害怕那个微信信号亮红，但终究是要看那条短信的。曲珍妹妹的哥哥终于给我们发来了短信：妹妹已顺利地进住医院。
半月后，曲珍妹妹的哥哥发来短信告知我们说：妹妹的病情有所好转；一月后，曲珍妹妹在丈夫的陪同下在散步。两月后，曲珍妹妹的哥哥发来视频，面带笑容的曲珍妹妹不停地向我们挥手。我们清晰地听到曲珍妹妹那比较流利的“四川”话：谢谢哥哥！谢谢姐姐！我给您们添麻烦了，谢谢了！谢谢了！后面还加了几句：欢迎您们到我们家来耍，来做客！
看来，老天也有出差错的时候，曲珍妹妹，你的命运也被老天作弄了；看来，通往天堂也有折回的路。曲珍妹妹，你的路，是在回大山，回家的道上。
寂静的大山，因晨曦的到来，鸟儿开始欢鸣；因红日的冉冉升起，松林由黑变绿，第一只鸟儿飞上了蓝天；带有露珠的花朵，因第一只翩翩飞舞蝴蝶的到来，在晨风中摇曳，那是一片充满生机与活力的大山。
次仁曲珍回来了，回到了属于她的大山。
山间，又回荡着动听、美妙、纯情的天籁之音。
四川攀枝花·竹湖园
2018年9月2日
作家简介：
胡跃宁，重庆市人，现居四川攀枝花。攀枝花市作家协会会员，攀枝花市东区作家协会副主席，《西南作家》杂志社签约作家。爱好写作、摄影、运动，擅长散文。作品散见《西南作家》《攀枝花文艺》《攀枝花文学》等，并有作品获奖。2012年著有散文集《唯有爱爱才真》由大众文学出版社出版，2015年所著散文成集《情恋一城》由文汇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