蹭饭的日子|往事
(9月24日,到同乡老大哥处打秋风,打秋风的形式与感受与早年大不一样了,但情意依然是乡情友情,还是农耕时代的遗响。)
我在厨房摆弄努力做个好厨师的时候,常常想起当年到老乡家蹭饭的往事。
1980年代中,我北上求学。彼时上学还有助学金,家里也竭尽力量供我上大学,但我祖辈都是农民,改革开放后,虽然不愁饿肚子了,但所能提供的经济条件还很有限,我在上学时一般都比较节约,在食堂吃饭,总是买最便宜的菜吃,油水明显不足。
那个时候,我最盼望的,其实就是礼拜天的到来。
因为可以到同村老乡那儿打秋风。
我出生成长的那个江南小村,号称晦庵嫡裔,旧有宗祠,远近闻名,土改时被分割。
村子很小,只有十多户人家,都是同宗,关系也很近。小村子倒也承了先祖耕读传家的遗风,读书人多,尤以老师为多。当时我们村在京工作的有多户人家,我常去打秋风的有三家,其中两家是在京定居多年,落地生根了,另外一个还是在校学生,论年纪是我老大哥,论辈分,我还比他高。
老大哥比我高两级,在当时甘家口火神庙的北京轻工业学院读书。在村里我们两家关系就特别好,他父亲是公办教师,母亲烧得一手好菜,家里经济条件比我家好。在北京读书时,他很关照我。礼拜天他来看我,总不肯在我们学校吃饭,怕我破费;而我去他那儿,他总是买小炒给我打牙祭,一直到他大学毕业回老家工作。前两年听闻他早逝,我很伤感,曾撰文纪念。
1980年代上大学的人还不多,尤其从老家到北京上学的。所以,在北京落地生根的老家人,对于我们这些从村里到北京读大学的人,也有一份自豪,非常热情。当年我那位住空军大院的同宗姑姑,送打完秋风的我回家,路上碰到她的熟人,就很自豪的说,我们村的,在人民大学读书呢。引来一阵啧啧的赞誉声。
当年我们东西两村,有六户人家在北京定居,我们西村有两户。1985年秋天,我那位在北京轻工读书的老大哥,提前给老乡们打好电话,然后在周日带上我,一户户去老乡家认门拜访。这些老乡,与我的祖辈父辈都相熟,但我过去大多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只是听闻他们在北京过得很好。
确实,那个年代,我的那些同宗长辈们,无论是普通职员,还是达官贵人,日子都要比他们在乡下的兄弟姐妹不知好过多少,这是我最初理解的剪刀差下的城乡差别。
老大哥毕业后,我常常独自一人,在礼拜天去老乡家蹭饭,有时还会带上我的同学。我去的最多的两家,一家是住空军大院的同宗姑姑,经济条件最好,姑父是军队干部,也是我们前面村的,姑姑在北京的大型国营企业当劳资科长,一双儿女都已工作。每次我去,都是姑姑下厨,张罗出一桌菜来,有鱼有肉,非常丰盛,还让我喝啤酒!姑父虽是军人,却不喝酒,他儿子也不喝,只有和我同龄的女儿,会陪我喝啤酒。我人生的第一次喝罐装啤酒,就是在她家。
另一家是在中科院下属研究机构当工程师的同宗叔叔家,他和住空军大院的姑姑,血缘关系最近,是堂姐弟,婶婶是北京人,当老师。我当年跟老大哥去他家,他总是去买排骨,炖排骨给我们俩吃。
那个时候,在叔叔家吃排骨好惬意啊,可以放开了吃。当时我在学校从来不敢买炖排骨吃!舍不得啊。我是直到大学四年级,才敢在学校食堂买排骨的。
当然,姑姑叔叔们,一边看我们狼吞虎咽,一边也愿意跟我们聊聊老家的变化,他们当年认识的人的变化,也愿意听听我们的大学生活。
就这样,四年间,礼拜天无事而又嘴馋的时候,我总是骑着我那辆破自行车,去姑姑叔叔家打秋风,弥补学校油水的不足。寒暑假往返于北京故乡间,我偶尔也兼差信使,或从老家带他们亲友托付的土特产,或把他们给老家亲友的东西带回去。
工作之后,我每年还会去这些老乡家走走,频率自然不如从前了。虽然我的经济条件依然不好,但毕竟工作了,有了收入,再像从前那样去打他们的秋风,就不像话了。但他们还是热情地欢迎我去。毕竟,我也是他们了解故乡了解外部世界的一个窗口。
姑父退休后住进了干休所,跟我后来买的房子只隔了一条马路。有一天我请姑姑叔叔两家在饭店吃完饭,四位老人到我家喝茶,姑姑发了句感慨,还得上好大学啊。
现在经济条件好了,故乡来人,很少再在家里吃饭,一般都是在饭店解决,而年轻一代在京上学的,自己的物质生活精神生活更丰富了,毋须像我们那个年代般,靠到老乡家蹭饭,来解决油水问题。
两代人之间的情感,或许也不如过去那般亲密了,乡情、亲情都淡了许多。市场经济和城镇化浪潮,正在与田园牧歌般的情感作最后的切割。
但我依然怀念那个年代在老大哥学校以及在姑姑叔叔家蹭饭的日子,朴素,真诚。
那是农耕时代熟人社会的遗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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