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公
山与平原相接的地方,总是最有看头的。平原上的人们对山的好奇与渴望,总是能在这样最靠近平原的山区获得极大的满足;而山区的人们对于广袤的平原的敞亮的遥望,也总是在走到最后的山口的时候,一下便开朗了起来。
太行山与华北平原漫长的交接线,造就了无数个这样很有看头的地方。而不论是火车线路还是公路线路,总体上来说都是按照这条山与平原相交的自西北向东南的斜线前进的。所以坐在火车上,坐在汽车上,只要稍加注意就会发现向西总是能看到山脚下的村庄和第一座山岭上的庙宇的翘角飞檐。
而尉公村的村名来历据说就是和这样坐高山望平原的大庙有关。说的是唐朝的尉迟恭来寻访合适的建庙之地,走到这平原尽头的山口处,发现地势非常好,又是通往五台山的山口之地,所以就决定在这里建庙。后来人们为了纪念尉迟恭,便将村名改为尉迟恭村,逐渐叫白了,成了尉公村。
尉公这个名字,在山野之地显得非常雅致古朴,是一个一下就能让人记住的地方。村子里既有就地取材的石头房子,也有平原上才可能有的平展的大面积耕地,靠近山体的地方果木林木养殖也都广有其地,层层递进,天赐之物不可谓不丰富。
尉公虽然只是靠近了山,但是整个村子的氛围已经完全是山区的了。在村庄核心区域的一些废弃的老宅子里,不论是大门还是院子,都已经与深山区里的全部就地取材的石头建筑无异,那完全采用天然颜料刷成的青皮黑线的前门脸,不仅光滑平展,还透着一股非常宜人的平静。我小的时候在深山区的姥姥家里,每天面对的都是这样的青皮黑线的石头房子;一见之下,顿时就被拉回了久违的气氛里,很有一种激动的汗湿之感。
这种山区人居的古老格式中,不论建筑材料还是格局,都有很多非常符合人性,与环境友善的宝贵传统。可惜,如今已经随着那最后一代黑棉袄黑棉裤的老人的永远离去而渐渐荒废倒塌,后人或者邻人只是将那院子里的空地种了菜利用一下,别的都已经是任其自然破败了。
后世,以后的人类,将再也看不到这些特定环境中的特定建筑,看不到人与建筑、建筑与人的带着诗意的和谐。这自然不是尉公村一个地方的事情,但是因为尉公村既有山村特点又都是平地,院落广大,所以显得格外明显。
我们来的这一天正是尉公的集日,十一月底的阳光透明而鲜亮地照耀在本地出产的大白菜胡萝卜上,照耀只有果实而没有叶子的柿子树上,红红的柿子灯笼一样将蓝色的天空映衬得魅力十足。
弥漫在平原上的雾霾在这里居然就消失了,大口呼吸,空气里都是甜甜的纯净味道;视野所及,一切人和物都清晰得像是刀刻斧凿一般,让人突然意识到原来没有雾霾的世界竟然是这么清楚、这么明晰。在一个一切就是原来的一切的世界上,没有污浊的遮挡的世界上,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无限的幸福了。何以巧合的是这种感觉恰恰就降临到了尉公,而不是任何平原上别的地方。
可惜的是好景不长,很快就看到雾霾正席卷而来,遮天蔽日,很快就淹没了村子,淹没了周围的高山。在整体的灾难里,任何风水都无以持久地抵挡,充其量是别的地方稍好些吧。
无论如何,尉公的什么就是什么,一切就是一切的清晰,还是给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在这个海拔只比平原高出数米的山前位置上,的确就已经让人有了与当年尉迟恭建庙的精神相同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