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笔记:一片奥特莱斯的榕树叶子
梁东方
在深圳,大梅沙是一个赫赫有名的存在。它从奥特莱斯小镇开始的海岸风光和山顶上因特拉肯式的城堡建筑群,都使得这里充满了扎根在本地山水之中的异域色彩。一趟趟公交车沿着正在紧张修建的地铁线路不断地将一车车的人们从西边运输过来,让这里显现出一种城市区域中心的繁华景象。
坐在驶向东部华侨城的大巴车上,看见前面和朋友一起去玩的女孩,轻松地点开手机,毫不犹豫地点击了门票付款。付费和以付费为代表的城市景点游览,已经进入到了一种空前方便的时代。
人们不知不觉之间就养成了几乎不再花现钱的习惯,哪怕是一块钱也很少再从钱包里掏出来付出去;哪怕是一块钱也习惯了掏出手机来扫一扫,点击付出。新支付习惯养成以后,就会觉得以前用现金的方式很别扭很浪费。出一趟几千公里的远门,钱包里有数的一点现金,居然纹丝未动。
不过我们对于那些需要买门票的景点兴趣不大,我们更愿意在自然的地理环境里走一走望一望。于是坐到了万科楼下的湖岸边,慢慢地进入到一种又在世界中间,又与世界有了距离的状态。虽然没有什么风,但是也没有什么蚊子,地面上纤尘不染,只有点点水波和水波之外的山野海岸上的建筑形成的天际线。
这是一个伸到湖水里来的小小的半岛,半岛上只有一棵榕树,榕树下面有一圈干净的木椅,其实是木条钉在树根周围的池子上的简易座位。坐在这里,拿着一支笔一个小本子,面对微风荡漾的小湖,这就是我们眼里的大梅沙了。
水波潋滟,偶有落叶入湖,将水波暂时中断,后续的水波立刻就递补上来。于是那一小片榕树黄了边儿、锈了一个角儿的叶子,随着水波以荡漾的姿态逐渐远去。尽管深圳的秋天在树木身上的表现非常隐晦,但是榕树叶子在这个季节里也会落下。只是落下的是少数,不易察觉,所以没有北方秋天那种树木没有了叶子的明确。你看着,一直看着这片恰巧被你注意到了的落叶远去的舒缓节奏,很容易像是被催眠一样地渐渐入睡。
石头地面因为日晒而温热,在刚刚转过来的小榕树的阴凉里,这样的温热让人即使席地而卧,也不会伤了身体。这可是秋天的深圳,很难用北方一个对应的季节来形容之。因为没有这样一个完全一致的天气温度状态可与之比肩。
来奥特莱斯不是购物,只是为了看水,以及在水边小睡。这在北方的现在的气候环境中绝对是无法想象的妙不可言之境。
也许只睡了几秒钟吧,再睁开眼来,眼前依然是湖光静谧;完全不似还在深圳这样的大城市,分分秒秒都变得悠长起来。人活着的生命的安详之状被明确有感地确认着,发生的当下就确认了。这便是人可以自我感知、自我认同的愉快。
微风暂停,那叶子又晃荡回了刚才落下的位置,一直晃到了岸边的石头下面,才隐而不见了。这时候旁边大楼上整点报时的钟声响了,不,是工间休息的音乐声陡然而起。可马上又停止了,大约想起来今天还是假期,都还没有上班。
音乐停了,风也停了。彻底没有了微风,水面上的波痕便乱了起来。四面八方都在起伏、都在荡漾。尽管起伏荡漾的幅度都很小,但是盯着一个地方看,或者哪怕只是在看书写字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为这众多的小小起伏和荡漾所蛊惑,突然便会令人有了晕眩的感觉。似乎第二场觉就要来临了。难道,此行真的就是来大梅沙水边上睡觉来了?
抬起头来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水面上所有落叶都被送到了自己脚下的岸边来。水面的波动,还是有一个联合起来形成的用力方向的。它们一向被忽略,但是它们明确地存在着。
黄昏的时候穿过奥特莱斯那建设之初也许还显得新鲜,但是现在已经遍布全国各地的仿欧洲建筑的商业街,走过因为台风而关闭的浴场,走过海边的游船码头,走过木栈道,走到一尘不染的夕阳海岸上。
大海和高山之间的道路,汽车奔驰的道路和行人行走的木栈道,以及道路之间高大茂盛的榕树森林,紧密地将大小梅沙连接了起来,成为一个自然与人力共同形成的绝妙走廊。在这个走廊上,沐浴榕树适宜的阴凉,遥望大海的波涛和海中岛屿的岿然不动的时候,总还是会想起刚才奥特莱斯湖边上的看到的那一片榕树的落叶;它微小不起眼,却是整个大小梅沙的全部风景的千千万万个要素之一。你发现了它,注视着它,也就接近了山水季节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