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姗：老爸的闲书

老 爸 的 闲 书

美国（定居）  苏姗

　　在我还是七八岁光景，穷极无聊时我经常“偷”看老爸的闲书。至所以用“偷”，不是他不让我动他的书，而是那些书不是我那个年龄段所能“消化”而被我自喻为偷。如果有选择， 以插图为主导的小人书更能吸引我，但可惜，清贫如我家，小人书也是奢侈。所以，那个时候“啃”那些大部头，多少有点“丑妻恶妾总胜无”的无奈。

　　要知道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我所在乡下农村，整条二十多户的自然村，黑白电视没一台，也没有那户人家订有杂志或报纸之类。至于令我神往无比“可以借书”的图书馆，那只是个出现在书中的名词而已：不只我所上的小学没有，就连辖下有一百七十多条自然村，五天一圩集的小镇里也没有。

　　记忆中唯一书墨飘香的是小镇的书店。但那些闪着诱人光晕的书要么被囿于厚重的玻璃橱柜里，要么高倨在背靠墙壁的落地书架上，横亘在书和“看书人”之间的距离则是售货员。所以，作为一个小孩，如果兜里没几个硬币叮当响，想把书拿在手里揣摩一下都需要勇气。

　　现在想来，读书时代没读出个所以然来，除了天生愚钝外，估计多少也与“闲书比教科书有趣得多”这自我放任有关。偏爱语文的我，每个新学期伊始急不可待把所有感兴趣的课文囫囵吞枣般读了一遍，剩下来漫漫长的整个学期就饿狼般四处寻觅闲书来解“馋”。

　　我老爸的枕头底下总有源源不断的闲书。他的闲书全是文学类的，尤其以历史和武侠小说居多，间中也有外国小说。记忆中我沾过手的有《雪山飞狐》，《七剑下天山》，《书剑恩仇录》，《倚天屠龙记》《隋唐传》，《水浒传》，《红楼梦》，《咆哮山庄》，《基度山伯爵》《茶花女》等等。

　　天知道曾经的我是怎样努力想走进那些书中，奈何怎样努力都是徒然。于是，读几页，悻悻然地嫌弃半天。晃悠半天，还是无聊，回去又再读上几页。说不上享受，纯粹是因为找不到更好的消遣，有时候我甚至为要记住外国小说里人物的名字把自己搅得头冒三丈。

　　相比，书带给我老爸的愉悦则是显而易见。因太阳太猛烈而无法在田间劳作的晌午，常见老爸捧着书坐在巷口凉荫处怡然自得。而我老爸天生就有“电脑”般记忆，所以农闲时，他经常被邀到附近的村里“讲古”。印象最深刻的是《隋唐传》，朝代的兴衰，君王的崛起，权力的更替，内宫的斗争，老爸自有办法抽丝剥茧：那些如烟往事，那些你方唱罢我方登场的人物，明明都属于烟飞灰灭的远古，却全被他还原成活龙活现当下盛唐。

　　也许是卖花赞花香吧。我老爸在我心里就是优秀的讲书人。他的记忆力，他那春水潺湲般口述张力令我痴迷。他开讲《鬼才伦文叙》，《唐伯虎点秋香》，《花木兰》等更是我小时候百听不厌的。这一切均得益于他爱看闲书。我甚至肯定，那些借来的闲书就是他循世的“乌托邦”：繁重单调田间劳作，肩挑着九口之家的经济重担，望天打卦农作物收成，儿女学杂费的等一大堆生活压力实在太需要内在精神力量来寄托和援助。

　　近日就一直有个问题萦绕于心：那年头里，借我老爸闲书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之所以如此绕有兴致是因为有三大不寻常：其一，在那个物质极其匮乏、连口欲都难以满足的时代，在精神层面上仍有所追求者可谓凤毛鳞角;其二，能让我老爸把书带回家保留一个月半边，甚至不介意他因把书当枕头而弄出褶皱和磨损边角，没有铁交情肯定不成。其三，记忆中，我搜索不到老爸曾经有过这样一位志趣相投的铁杆朋友。

　　说实在，连我都惊奇自己为何近段时间老是在琢磨这件事，因为我老爸七年前已作了古。如今他就静静长眠于离三藩市约二三十分钟车程的Colma 郡里的松柏园。虽然每年清明节我们姊弟都带上老妈去看他，但终归，他是无法回应我的问题。不过，这也无妨，人生本来就需要疑问，就权当那个问号就是圣诞节才拿出来悬挂在壁炉旁那只红袜子好了。

责编：丁松　排版：夏显亮

作者简介

　　素薇，笔名苏姗，定居在美国。文字爱好者，愿与文友们分享庸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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