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小说】江歌《水族箱》(下)
【作者简介】江彬如,笔名江歌,教师,有随笔、报告文学、中短篇小说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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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韩红姐拿到化验单,看了化验结果,在她心里压了许久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
“典型的更年期综合症。”末了,医生还特别告戒她要保持愉快的心境,有一个平和的心态。
两人在一起吃晚饭时,韩红姐把医生对她说的,一古脑儿全告诉了邵稚云。见他不说话,她又握了他的手说:“宝贝,这么久我已经没陪你跳舞了,从今天晚上开始,我就听医生的,创造愉快的心境,咱俩一块儿跳舞了。”
“听医生的,”邵稚云的嘴角一牵,笑了。问她;“医生知道我在跟你跳舞吗?”
这话着实把韩红姐震了一下。心里就在想,他的话怎的像才炖在锅里的猪蹄子,怪生硬的。再想想他独自一人去跳舞的这段日子,总是把自己打扮得光光鲜鲜的才肯出门,难道……?想到这里,韩红姐的心里,陡然蹿起一股火来。
见韩红姐没有言语,站在大厅的邵稚云,双手往身上的名牌西装裤袋里一插,扬了扬下巴,说了一声:“我走咯——”
韩红姐再也控制不住,吼起来了:“你走!走了就别回来——”
对这高声的咆哮,邵稚云就象没听见似的,身子漂亮的一个转身,吹起嘹亮的口哨,一步一垫地出了门。
瞧他那得意劲儿,韩红姐忍不住地笑了。又在心里骂道:“真他妈的混帐东西,才吃了几天饱饭,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这会儿你神颠颠的走了,老娘看你晚上怎的有脸回来。”
可一直到夜里十二点整,邵稚云也没有回来。这倒是她不曾料想的,心里大感诧异。心里一下子就给人掏空了一般,忙不跌地给邵稚云打手机,不管她打多少遍,不论她有多么着急,回答她始终只有一句话:“你拨的用户已关机。”
这个晚上,她一个人躺在自己宽大的香榻上,靠数数字捱到了天亮。早晨起来照镜子时,她发觉自己一下子苍老了十岁。这个时候,她才真正明白了邵稚云对她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她的心里有了一种深重的被抓被剜的哀痛。这哀痛,胜过当年她和前夫的离婚。而且,那婚也是她要离的。她打定主意同他决裂而去,想的是日子还会有新的盼头。现在,却被一个她满以为抓拿得稳的男人丢在这里。这个男人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跟她唱歌,陪她跳舞。在她不如意的时候,还会做很多鬼怪的脸相,弄得她忍不住破口大笑。总之,他,一个小她五岁的看上去尚显年轻的男人,生命里散发的热情,足以激起她生命的活力。
现在,他却没在她身边。就在她的魂儿快要丢尽的那一刻,已经由她捏得发烫的手机响了。一看,是邵稚云的号码,如同一个久困的穷鬼发现了一大堆闪闪发光的金子,她的心快乐得要蹦出喉咙,着急的手指也飞快地帮她摁接听键。
“喂,稚云,宝贝,你在哪里,你听我说……”韩红姐实在是太激动了,她心里太多太多的话想要告诉他,又没想好该先说哪一句最好,就在她慌不择言的时候,邵稚云冷峻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韩老板,在你没解雇我之前,我还是你的员工,我现在是在跟你谈工作。库房里的那批货,如果装两车,会超载,装三车的话,又不够。所以先向你请示,另外我还要给你汇报,今天我没迟到,是按时到的停车场。”
这番话瞬间成了隔在两人中间的汪洋,让韩红姐看到了她和邵稚云之间的距离。可是,她怎能甘心,又怕他挂了电话,忙答话:“稚云,我授权由你处理。中午,我请你去酒店吃饭,你可得一定来。”
“放心,老板。我一个打工崽,未必不懂得服从的理。”
酒店的贵宾楼里,整整一桌堆满了山珍海味的午餐,是韩红姐专门为邵稚云点的,餐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这一道道有色有行有款的菜肴,不管谁见了,都会受到诱惑。邵稚云却对此表现了高度的不屑,他对一道道向他展示自己娇媚和鲜艳的菜肴,就像对舞厅里一个个想跟他共舞的艳妇,扫也懒得扫一眼,他不慌不忙地掏了一只烟,从容地给自己点上,重重地吸了一口,慢吞吞地吐了一串烟圈后,对韩红姐说:“老板,你要解雇我就直接说,不要兜圈子。”
他刚才的一番举动彻底叫韩红姐没有了自信。为了把面前这个男人拴住,已经准备好话题的韩红姐忙抹下手腕上的金链子,套在面前这个男人手上,男人见自己那光光的手臂一下子变得金光闪闪的,那绷紧的脸一下就乐了。
他伸出筷子,夹了一块正得意的闪着亮光的鲍鱼片,送进韩红姐的嘴里,然后再给自己送了同样的菜进了嘴巴。韩红姐在咀嚼品味的时候,瞬间像一个安祥的婴儿,顺势偎在他的胸前,声音柔柔地说:“稚云,我爱你,我离不开你。”
邵稚云没说话,对着她笑了。
她又说:“晚上我们去跳舞,好吗?”
“没问题。”他回答得很干脆,但附加条件也出来了:“我和其他女的跳舞,你同意吗?”
这时的韩红姐心里亮堂得很,如果说不同意的话,将是一种什么样的结果。而且,这话还暗示她另外一个意思,他已经有别的女人了。要不,他就不会这么问。因为以前,他和韩红姐跳舞的间歇,也跟其他女人跳的,她根本就没当一回事。现在,他竟这么严肃的提出来,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吗?除非是傻子。
韩红姐的心像被人揪了一样,脸上却是惊人的无谓。眼睛也看了别的,说:“宝贝,你以前不也跟别的女人跳吗?你听我说过什么了?再说,我的体力你又不是不知道,哪能每曲都跳的。”
邵稚云对这样的回答不能说不满意,心里也轻松了,就和韩红姐一起,收拾这群已经成了碎尸还变着花样来勾引他们的珍禽异兽。
(八)
跟丈夫签好离婚协议,郦雅拎上她一贯的小坤包,高昂着头,勇敢地跨出了那个她生活了十几个年头的家,当晚就住进了单位办公室。
这事还得从昨天晚上说起。
一曲快节奏的牛仔舞下来,两人都有点累,就回到卡座来歇息。
郦雅就问邵稚云:“为什么不去参加‘舞林大会’的比赛?”
“这儿的‘舞林大会’有什么意思?”他吸了口烟,一点不在意的样子。
郦雅说:“既然你知道我们这县一级的没意思,为什么不去参加市级的,然后经过选拔,再参加省级或国家级的。你知道这种比赛每年都在搞,凭你的实力,我估计推上省级的业余组,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这也是对你价值的一种体现,一种认同。”
“我的姑奶奶,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有想过,一要有适合的舞伴,还要有充足的经费。这两样,从哪儿来?”
还没容郦雅答话,这个叫邵稚云的男人,大腿一拍,高叫一声:“有了,你不就是一个很好的舞伴吗?”他把郦雅的两只手紧紧地攥在手里,连声说:“你说,我怎么早没想到呢?怎么早就没想到呢?”
郦雅也没有推辞,好象早就有了准备似的,带了一脸的庄重,对他说:“那我们就加紧训练吧,一定要规范的专业的训练才行。至于经费,我们一起想法子。”
邵稚云再次攥紧了她的手,他仿佛握住了一个宝贝,看到了他人生的方向,新生活的曙光,对着她使劲点了点头。
较之于贾西文,郦雅觉得,跟邵稚云交往,更有意义。他不仅填补了她感情上的空白,还拓展了她的艺术空间。作为文化馆的一名文化干事,本身就应该具备多方面的艺术才能。跟邵稚云,她甚至有一种相识恨晚的感觉。一个互相爱慕互相吸引的目标,又把他们的情感,又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
舞会结束,邵稚云照例是送郦雅回家。这一次,郦雅没像往常那样,到楼下就请他止步,而请他进门坐坐。
“要是你老公打我,你怎么办?”不知道他这是在开玩笑还是试探。
郦雅却把老公早晨出门前说的话跟他复述了一遍:“一个老板去成都进材料,请他去把把关。哎,他这个人,……”郦雅叹了口气,话题一转:“算了,不提他了。喝点什么?茶?咖啡?”
没等对方答话,她就替他做了主:“来一杯红酒吧,庆祝咱们有了新的合作目标。”
酒后,他们的合作又拓展到了床上。在郦雅的喘息声里,她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和胳膊腿脚都是欢快活泼的。正当她搂着身边的佳偶对自己的艺术发展满怀憧憬的时候,忽听客厅的门锁“咔嚓”一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丈夫就冷不丁地立在了床前。
原来,丈夫去成都只是个幌子,原因是他感觉老婆近来越来越在乎描眉化眼了,就设了这么个套,谁知道还真把自己套进去了。
离婚后的郦雅对舞厅或者说是对邵稚云更迷恋了。她哪里知道,韩红姐已经使人开始打听她的家底了喔。
这个晚上,邵稚云跟她跳了几曲后,猛然想起自己中午在席间耍够了大牌,韩红姐也笑纳了。说明她真的还是离不开他,他总得敷衍敷衍。于是,两人互道“再见”,各自回家。
从长廊外的窗口,韩红姐见两人已经分手,她就给邵稚云打了电话,说:“时间不早了,回家好吗?”
邵稚云答了一声“好”,就出来找了她。两人径直回家(从法律角度讲自然是韩红姐的家)。
坐在车上,两人都没有说话。邵稚云在心头想,今晚上,你也许知道我已经有郦雅这么一个人了吧,只是,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韩红姐也在心里说,我早就知道有郦雅这么一个女人了,今天还把她打探得清清楚楚了,你还不知道吧?
两人上了床,韩红姐就开始了同邵稚云的谈话。她说:“你很喜欢郦雅?”
“你,知道她?”邵稚云从她口里听到这个名字,多少还是有点吃惊。
“那又怎样?我还可以和她交朋友呀!”韩红姐说得很平静。
“她只是跟我合作跳舞,我们要去参加‘舞林大会’比赛。”邵稚云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就尽量做正面解释。
“比赛?准备得怎样了?”韩红姐一面是询问,一面是诱导。
“技术上呢,正在训练。经费,也正在准备。”
“经费?要多少经费?”韩红姐做出很关心的模样。
邵稚云也不忌讳什么,只管老老实实报给她听。他总觉得自己在策划自己灿烂、光明又有前途的事业。
他说:“从现在起我们已经开始准备。一,每个月上省城,请专业老师做一回指导,你算算,培训费,每次往返车费、住宿、吃饭,要多少钱?正式比赛时,还要分初赛复赛决赛,前前后后要拖两三个月,吃住要多少钱?还有评委什么的,总要认识一下的,是不是也要花钱?”邵稚云一口气说了么这多,把他认为该说的都说了。
韩红姐见他不再说了,就问:“就这些了吗?”
邵稚云点了点头,说了:“是啊,就这些开支。”
“我支持你,”韩红姐一下搂他在自己怀里,亲了他的额头一下,说:“比赛需要的所有费用,让我来出。”
邵稚云听了,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喜悦。他从韩红姐怀里钻出来,继而一手楼她在自己怀里,一手灵动地解他和韩红姐的衣衫。
这时的韩红姐很是从容,问他:“你爱我吗?”
他说:“要是不爱,我这是在做什么?”
对这样的回答,韩红姐像还不满意,又追了一句:“永远?”
“永远。”卲字云说这话时,已经对韩红姐发起了攻击。
躺在他身下的韩红姐身子动也懒得动一下,似乎沉浸在自己花大钱买来的享乐中。
和郦雅相比,韩红姐的确算得上一块老姜。在次日晚上的舞会上,老姜的辛辣味在不经意中就冒出来了。
开始,仍然是郦雅跟邵稚云的尽情挥洒。大概在四五曲后,韩红姐从卡座上悄然站起,缓缓来到邵稚云面前,把自己的一双手,像西方电影里的公主面对王子一样,递给了邵稚云。虽是搬运工的邵稚云,这时也像西方电影里的王子一样,适时地接了韩红姐的一双手,并王子对公主一样,低头吻了一下。接下来的舞动,也是王子对公主一样的深情。韩红姐没有郦雅的身段和气质,可她比郦雅更会表情。该搂的时候她搂得更紧。在邵稚云倾身的时候,她会努力张开那丰盈的臂膀,扬起脖子,把两个看似饱满的乳房顶上去,跟他恰到好处的轻轻一吻。
这些,像实况直播一样,进入了郦雅的视角。
一曲下来,韩红姐像有意要腾出一个空间一样,径直去了洗手间。郦雅迎着邵稚云走了上去,问:“谁呀?你和她……”她不忍心再说下去,那意思却十分的明显:这样的老女人,也跟你粘得上?
邵稚云根本不理会她的话,只说了八个字:“升子盖碗,随方就圆。”
“随方就圆?”郦雅闹不明白。
“是的,这就是你们知识分子说的见机行事。”邵稚云进一步解释:“作为你来说,就要学会分享,学会放弃,学会牺牲。”
“分享?放弃?你要我分熟什么?放弃什么?又牺牲什么?”郦雅先是不明白,突然想起了他刚才和那个肥胖的老女人的当众亲呢。猛然间,也就明白了。但是,她还是不愿意相信真的会是这样,问他:“你叫我和她?分享你的感情?”
郦雅的口气,分明在说:“她和我,根本就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
邵稚云听了,一点也不恼,认真地和她辩论起来。他说:“为什么不可以分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势和劣势。不错,你有的,她没有。可是,她有的,你能有吗?”
郦雅笑了,先是一脸的鄙夷,紧接着又是一脸的藐视。她对了邵稚云,极尽傲慢地问道:“敢问邵稚云先生,你是说那个老姐姐的一身肥膘,我没有吗?”
“郦雅女士,”邵稚云也一本正经地答道:“是的,你没有她的一身肥膘,也没有像她那肥膘一样的钞票。想想吧,你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实力能和她比吗?告诉你吧,你我参加‘舞林大会’的一切费用,可是她给我们出。
“你可要学会为我们的艺术做牺牲。”没等郦雅答话,邵稚云又补了一句。
“我绝不会用这种牺牲,来换取一份残缺的感情。”
郦雅甩开他的手,出了舞厅。噔噔噔地下了楼。
望着她那气急败坏的背影,邵稚云满脸都是讥笑,嘴里也嘟嚷道:“穷酸,臭文人,有啥了不起!”
郦雅一路踉跄地回到用办公室凑合来的临时住处,身子一歪,就倒在了沙发上。等她醒来时,心头却跟掏空了一样,没有着落。四周也是黑麻麻的,辨不清方向。
顾问:朱鹰 邹开歧
编辑:姚小红 洪与 杨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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