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湘文艺】陈乐奇/龙在长乐 / 开普饭

龙在长乐

作者：陈乐奇

家乡长乐可不可以叫作“盘龙之地”？长乐的古麻石街，可不可以叫作“龙形街”呢？

早些天，陪同一位香港文化人游览长乐。他是我朋友的朋友，第一次来长乐。

我们游览的路线很简单。先由古麻石街的北端往南至回龙门，游览古街全程；接着，从回龙门口过桥，在汨罗江的江心洲上实地察看了一下，然后回过桥，沿汨罗江北岸长乐段沿江风光带东行至芦箭河，观光龙王潭，再行至与长乐接壤的平江黄旗塅，然后折转登上智峰山的大灵寺。算是走马观花、简简单单地扫描了一下长乐的主要景点。

可是，意想不到的是，当我们站在大灵寺一处观景台上向西俯瞰长乐镇时，一路上很少发声的香港朋友，忽然间打开了话闸。

他的第一句话是：“汨罗江上游是不是有个卧虎之地？”

我说：“有，平江的长寿街，那里五里八将军，是将军之乡，卧虎之地是也。”

“那就对了。”

香港朋友接过话，挥手指着山下的汨罗江：

“你们看啊，汨罗江流经长乐的这一河段，蜿蜒曲折，是不是像一条巨龙盘旋于长乐？这条江一脉奔流，上游有卧虎，下游必有盘龙，长乐可是个盘龙之地啊！”

他说：“龙为海中圣物，我们可以想象，每年春上，东海的龙，逆长江而上，入洞庭，潜入汨罗江，顺江东溯，游至长乐，龙王潭是其歇息之所，回龙门对面的江心洲便是其产卵之地。所谓回龙之地，应该是龙回长乐繁衍生殖的风水宝地啊！”

“你们长乐的先人是很懂得打造这块风水宝地的。不知你们有没有发现？长乐古麻石街，完全是按龙的形状设计的！回龙门是龙口，两侧的码头是龙须，龙的四足应该是你们介绍的四个巷子，巷子的尽头应该各有一口水井，那是龙掌；龙腹如蜃，灰白色，麻石铺就的街面，恰如龙腹；街两边粉墙上的黛瓦，恰似龙鳞片片；整条街道并不是一条直线，而是弯弯扭扭，恰似龙身拧动，富于弹性和张力。你们这条街，是不是应该叫作龙形街呢？”

第一次来长乐，便语出惊人。我甚是惊诧香港朋友细致的观察力和丰富的想象力，我甚至怀疑他极有可能是位高深莫测的风水先生。

惊诧归惊诧，怀疑归怀疑。但有两点是可以肯定的——一是依稀记得，小时候爷爷说过，长乐街上市街和下市街各有水井两口，叫龙井，井上有亭子，叫龙亭，这四口井的井水酿出来的甜酒品质最好。二是长乐的龙文化，在湘东北，相对说来是比较厚重的。且不说以龙命名的回龙门、龙王潭、龙舟赛等等文化符号，仅就每年正月长乐街的故事会和舞龙表演的来说，长乐人对龙的崇拜和对龙文化的传承便可见一斑。

每年正月，长乐街都有玩故事的习俗，据说，该习俗始于隋唐，盛于明清，改革开放以来是其发扬光大的时期。

故事表演的前奏往往是场面宏大的舞龙表演。

舞龙队一般为长乐十多个自然村中的某个姓氏家族组队，比如今年周姓家族组织了舞龙队，明年，后年，或后后年，便轮着杨姓、陈姓、鲁姓或别的姓氏家族了。

舞龙队不只是参与正月十五前后两天的故事表演，通常正月初一开始，连续十天左右，下到长乐镇范围内的十多个自然村落巡回表演。

舞龙队所到之处，各自然村落都有正式的“接龙”仪式。接龙的村民，敲着锣鼓，吹着长号，燃响着鞭炮，远远的、热烈而隆重的迎接着舞龙队伍的到来，数十人舞动的“巨龙”被迎接到一块开阔的大坪中，“龙”前摆一长案，案上置贡品若干，舞龙队和接龙队中的族长相继跪拜过“巨龙”后，相互间开始赞龙演讲，叫作“说龙酒”（行龙酒令），用的是半文言文，大致是用一些最美好的词句颂赞龙的神圣，祈祷神龙保佑双方族间的子民无病无灾，保佑家乡、保佑祖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仪式结束后，接下来是大型的舞龙表演，表演结束后，往往留有足够的时间，让龙队进入各家各户穿堂一圈，蕴含替各家各户驱灾避邪的意思，对此，各户的长者是很重视的。记得每次龙队来我家穿堂驱灾时，父母总是激动地吩咐我：“快，准备鞭炮和红包，接龙！”

龙文化在长乐的传承，不只是表现在每年正月的故事会和舞龙表演，还表现于长乐的丧葬文化中。一个家庭中，父母过世了，吊唁和送葬的队伍中，有“三后家”之说，母亲娘家中的族人曰“正后家”，奶奶娘家的族人曰“老后家”，儿媳妇娘家的族人曰“少后家”，孝家对“后家”的接待至恭至孝，甚至有点诚惶诚恐。而“后家”呢？送葬的准备也甚是隆重，尤其是“正后家”，除请来一个大型的乐队外，送上一条事先扎好的“祥龙”是必须的，叫“送龙”，蕴含神龙庇佑逝者后人之意。当然，孝家的接龙仪式也同样的隆重而震撼。

远古时候，人们征服自然的能力有限，寄希望于有一种超自然的神物能帮助人们征服自然、战胜灾害，龙，这个集九种动物的某一特形于一身的组合形的圣物便成了我们先人想象中的超自然的图腾，数千年后，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龙的子民对这一超自然的图腾，依然抱着如此崇敬之心，不能不感叹我们文化的深厚和恒久不衰的传承力！

正因为长乐人对龙文化的传承如此的历久不衰。我们先人们在设计那条古麻石街时，按照龙的形状进行设计也就不足为奇了。

顺便说一句，龙为皇家的专享，只是明、清才有的规定，而且仅限于五爪龙，五爪以外的龙，民间是可以享用的。

从大灵寺返回的路上，我笑问香港朋友：“平江长寿街作为卧虎之地，因为出了许多开国将军而得到应验，但长乐街作为盘龙之地，似乎没有什么可以验证，这是为何？”

香港朋友说：“盘龙之地，并不一定是出真龙天子的意思，长乐这块地方，物华天宝，文化厚重，环境优美，气候宜人，百业兴旺，人们安居乐业，长乐长乐，长久安乐，又何尝不可以叫作盘龙之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