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索沃的群山间当个牧羊人

2018年夏天,我在科索沃最高峰的阴影里遇到了Nafi 和 Gyler。
那个时候,沙尔山(Sharr)长满青草的山坡在我周围开阔起来,小径消失在布满荆棘和羊群的迷宫中。当我试图回到主路上时,我注意到前面有一处破败的建筑:熊一样的牧羊犬在远处吠叫,表明我不受欢迎。两个人看到了骚动,从远处出来,被动地向我挥手。
我不确定这些牧羊人是阿尔巴尼亚人还是戈兰人——戈兰人是一个分布在科索沃和阿尔巴尼亚之间的穆斯林民族,他们说的是一种介于塞尔维亚和马其顿之间的语言。我用两种语言招呼他们。他们变得活跃起来,把我叫了过去。
“谁赢得了世界杯?”当我走近时,他们问。世界杯在一周前就结束了。“法国赢了,”我用塞尔维亚语告诉他们。他们点了点头,停顿了一下,然后问道:“法国队和谁比赛?” 外面的新闻在这里很少。
Nafi 和 Gyler 是这里的牧羊人,他们就住在通往科索沃最高峰的路上。这里很少有徒步旅行者或游客,有时甚至连人都没有。徒步旅行文化在科索沃还处于萌芽阶段,根据牧羊人的说法,大多数徒步旅行者都是法国人、捷克人或波兰人。
“语言不通,你怎么跟他们交流呢?” Nafi 问道。我是他们在很长时间内第一个可以说上话的徒步旅行者,不仅如此,我还捎来了世界杯的消息。
关于牧羊人的刻板印象在这里比比皆是,主要是他们太懒惰或完全没受过教育,完全没法沟通。正如当地的一句谚语所说:“如果你不去上大学,你就得拿起牧羊人的手杖”(这在塞尔维亚语中几乎是押韵的)。环球旅行的徒步旅行者可能会得出类似的结论,因为英语、德语或其他“国际语言”在这里没用。该如何与这些没有受过教育的牧羊人交流,是一个非常为难的问题。
但 Nafi 在与外国人交流时的恼怒,并不表明他的狭隘。这个与世隔绝的牧羊人小屋实际上是多种语言的中心。Nafi 和 Gyler 可能比法国或捷克的环球旅行者会说更多的语言。
Nafi 是阿尔巴尼亚戈兰村的牧羊人,一辈子都在这附近的山峰上度过。除了阿尔巴尼亚语,他还会说塞尔维亚语和当地话,这意味着他可以与任何巴尔干半岛的斯拉夫人交流,从亚得里亚海沿岸的克罗地亚人到黑海沿岸的保加利亚人。
Gyler 是阿尔巴尼亚人,来自科索沃第二大城市普里兹伦(Prizren)。老普里兹伦人说,如果你不会说土耳其语、阿尔巴尼亚语和塞尔维亚语,你就不是真正的普里兹伦人。当然,Gyler 会说这三种语言。
巴尔干半岛曾经是一个广泛使用多种语言的地方。一个世纪以前,在今天的科索沃、马其顿或希腊北部的城市中心,男性可能会说三到四种本地区语言。如今,这种多语言主义已经转变为适应全球格局,英语或德语被认为,应当优于当地语言或者少数民族语言被使用。但是在像Prizren这样的地方——或者科索沃最高峰下的牧羊人小屋——古老的传统依然存在。


在沙尔山上劳作的牧羊人践行着一种艰苦而传统的农业耕作方式,这种耕作方式在今天大多数人看来都是被厌弃的。废弃的石头羊圈散布在这些山区,这是这里牧羊业衰落的证据。这些牧羊人居住的混凝土建筑是在1950年代由南斯拉夫的一家国有企业建造的。在南斯拉夫解体之前,当地人从倒闭的企业里解救出来将近5000只羊。现在,Nafi 和 Gyler 的雇主阿夫杜拉·阿德马杰(Avdulla Ademaj)在这里经营着一家1800只羊的小型合作社。
每年夏天,Ademaj 和他的牧羊人都会在这里呆上三到四个月,制作数千公斤当地著名的沙尔奶酪,这是一种美味的羊奶酪,里面加了大量的盐。没有电,没有无线电,几乎没有手机信号,他们就这样与世界脱节。最近的公路在几英里之外,沿着一个陡峭的峡谷。他们一个月只回家几天。
这是一份朝五晚九的工作,几乎不间断地从早上5点工作到晚上9点。一天以挤奶开始,以挤奶结束,这需要五个牧羊人两个小时才能完成。牧群中大约有1000只奶羊。牧羊人把羊赶过挤奶人旁边的狭窄槽道,挤奶人不得不抓住羊的腿和尾巴,防止羊从旁边跑过。“每只羊都有自己的叫声,像音乐一般,” Ademaj说。有些喜欢被挤奶,而另一些则拼命挣扎。
牧羊人整个季节都在忍受肘部和背部疼痛,更糟的是,普罗马加(promaja),一种危险的巴尔干山风,会导致很多严重的慢性疾病。作为卧室窗户的塑料布几乎无法抵御这种山风,也无法抵御夜间高山寒冷的空气
每次挤奶可以生产2块15-20公斤的奶酪,Ademaj 可以在市场上以每公斤4-5欧元的价格出售。晚上挤完奶之后,Nafi 会在蜡烛的光下制作奶酪。
每周一次,他们用驮马把300到500公斤的奶酪运到公路上,Ademaj 的吉普车在那里等着。他把奶酪运送到最近的城市,卸下奶酪,然后又赶回来。
对于这种没有周末的不间断体力劳动,Ademaj 每月支付300至450欧元。工资不多,但 Nafi 可以享受自己的山区盛宴。新鲜出炉的面包、大块珍贵的羊肉、无穷无尽的酸奶、奶酪,还有Ayran(一种在土耳其和巴尔干半岛很受欢迎的咸酸奶饮料)。一桶桶美味的当地蔬菜半浸在小溪里,保持凉爽。
尽管山上的空气令人愉悦,这里有兄弟般的同志情谊,每天在乡间最美丽的土地上漫游,但很少有人选择这种生活。在很多情况下,大多数人都是不得不来这里谋生。
2019年夏天,我回来和牧羊人住在一起的同一天,一位穿着西装外套的老人骑马来到了这里。他是81岁的Sefer Krasniqi,在那里开始他为期一个月的轮班。他立刻问我是说俄语还是阿拉伯语。我不会说,但他会说,还会说阿尔巴尼亚语、塞尔维亚语和土耳其语。他年轻的时候,是南斯拉夫一家国有工程公司的经理,在利比亚、伊拉克和俄罗斯待了几年,建造了“所有被美国炸毁的那些南斯拉夫建筑”。
他告诉我,在南斯拉夫解体时,他损失了大部分积蓄,尽管他缴纳了48年的养老金,但现在他每月的养老金只有180欧元——“所以,现在我是一个牧羊人,”他说。“把这些写下来,让世界知道我们在科索沃遭受了多大的痛苦。”
这里的另一名雇工,Nahit Memaj,也仍然承受着战争的后果。他曾经有300只羊,但在1999年,塞尔维亚民兵冲进他的村庄,用子弹扫射他的羊群,并偷走了所有幸存的羊。然后,他们用枪指着整个村庄,迫使他们越过山区离开阿尔巴尼亚,这是种族清洗运动的一部分,近100万阿尔巴尼亚族人被暴力驱逐出该国。据 Ademaj 说,Memaj 是这些在山区工作的最有知识和经验的牧羊人之一,但他从战争中一直没有恢复,现在不得不为工资而工作,而不是自己当老板。
战争摧毁了生命、生活和积蓄,并导致大规模移民。Krasniqi 在退休后需要继续工作很长时间,而他的十个幸存的孩子都住在意大利。Ademaj 必须雇佣老人,因为即使科索沃的失业率极高,他也找不到工人。每个人,包括 Ademaj 的儿子,都在试图通过去德国或奥地利来摆脱低收入和贫穷的未来。在过去,戈兰周围的村庄是一个很好的劳动力来源,但现在 Ademaj 开车去普里兹伦的路上经过的大多数村庄都人烟稀少,许多戈兰人在战争结束后前往塞尔维亚、马其顿或西欧。
今年春天,我关注着 Ademaj 频繁更新的Facebook,因为他正在为另一个漫长的高海拔与世隔绝的季节做准备。五月初的自拍照显示,山上仍被雪覆盖。那个月的晚些时候,我看着他和其他人把羊群赶下山谷。没有外国的徒步旅行者,他和他的牧羊人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孤立,但至少不会受到新冠病毒的影响。新冠疫情最初绕开了科索沃,但现在正对这个国家经济造成严重冲击。
在生活停滞不前的情况下,这些田园牧场似乎是等待流行病结束的完美场所。但在全景之外,这片所谓的田园风光并不是它看起来的那样。正如 Nafi 所说:“这不是豪华酒店,而是寒风酒店!”
文字、图片:Daniel Petrick
翻译、编辑:吴鞑靼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