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条路会等我回来 / 开普饭

周末散文五人行

周末散文五人行

五位志同道合的作家

周末奉献给读者一杯清茶

愿我们的书写

能拨亮心灵那盏小桔灯

送给读者一份精神食粮

送给自己一份开心快乐

总有一条路会等我回来

文 | 华静

2002年，我以这个标题写过一篇体验式笔记。

那时，我站在法国普罗旺斯褐红色的山岗上，开始想家。石头城就在镜头里，是在300多米的山上。我面对着吕贝隆山区，这个被称为法国最美的山谷，开始想家。

总是这样，无论离家去哪里，刚刚出来的几天，强烈想家。可三天一过，会好很多。哪怕再游历一个月，便不像当初那般纠结了。

在异国的土地上，我其实已经开始了我幼年时期就渴望的远行。所有的行程都充满了挑战，新鲜感全在脚下。每走一步，我都想回头看看。开始的几周，20个胶卷中我的脚印，应该是有深有浅的，可在那时我的印象里，没有深浅，只有色彩。

那时节，我虽然没有亲眼看到金黄色的向日葵花田，也没有看到面积最大的薰衣草花田，但我依然把梵高创作的油画里的向日葵背回了家，把在那个有着800多年历史的修道院中买到的印着薰衣草的明信片背回了家。五色土的山坡是明丽的，脚下的泥土是红色的。夕阳映照下，红土砌成的小镇，红色的山间小路，环山建成的高低不一的红房子，还有石头城里的古堡，都泛着金黄色的暖光。对着镜头时，我脑海中呈现的全是剪辑好的生动画面。

怀想，曾发生在这里的许多美丽遥远的故事。感觉，这里的一切都点缀着初恋的香味。虽然有些空洞的感悟不那么精准，却也在记录中饱满了行走在路上的情绪。

我牵着秋天才有的淡淡的诗情画意，坐在一处，欣赏眼前每一个细小动人的瞬间。期望，能看见一个穿着亚麻面料、收紧腰线、大裙摆的优雅女子出现，想亲眼看到从小说里走来的那种欧洲女人的自在随性和甜美。

特定的时间、地点，特定的行程，戏剧性地把我也圈定在一种别致的气息中。寻找记忆中存在过的那些被传颂的爱情、经典的舞台剧台词时，我似乎听到了舒缓的一段旋律。起伏的山岗上，褐红色妩媚了每一角落。

于是，我写下一段诗句：在这里，那泥土是我，那光线是我，甚至，那树上的小鸟都是我。

特别的体验，凭借温馨的文字传递给家人。

“你怎么一出门就忘了给家里报平安呢？”这样的埋怨声不止一次，我每次都检讨，每次都反思，可因了时差和信号的不通畅，又总是做不到位，所以，写成的每一篇游记便是最好的交流。

喜欢记录行程，虽然有时总是匆匆几笔。但现在翻看，没有出现空白，这对于自己就是最大的奖励。

想家了，也是因了那些石板路，还因了充满阳光味道的氛围。尽管，在一座座依山而就、错落有致的古建筑群中感受到历史的厚厚尘埃覆盖的景象，但就是几个世纪前的名胜古迹。穿过碎石窄街，没有谁给我完整地讲解发生在这里的过往叙事，只有凭自己的所见所闻慢慢感受。

拐弯处，有一露天的咖啡座，年纪大的几个老人开心地聊着天。走过他们时，我认真聆听着那听不懂的语言，使劲儿地想融进那氛围里去。那些老人，都有着孩童一样纯净的笑脸。虽然互不相识，但我们依然会相对一笑，坐在边上的老人还冲我挥一下手以示友好。

这也让我想家。北京什刹海的周边胡同里，不也常常看到如同这里的情景吗？我走了那么远的路来到这里，就为了寻找和北京类似的画面吗？

路边开着的门里，走进去都有一个小院。门口，摆放着藤草编就的工艺品。柔软的草质和淡淡的颜色、还有那些异型的玻璃花瓶，都吸引着我走不动路。细碎的优雅，体现在生活的细枝末节里。细藤的花车，放置在怀旧的照片框前，比起光彩夺目的工艺饰品更加入情入理。我暗暗地羡慕着这里的人们如此创造性的装饰，他们懂得如何让不精致的画面完整起来。在精心的设计下，那些看似普通的物品显得与众不同起来。

伫立在普罗旺斯的任何一处，聆听寂静的时光流动，真切地感觉历史与现实贴得如此亲近。坐在柔美的黄昏中时，用我的无语对她的无语，却也是一种交流与呼唤。凝视她时以为，普罗旺斯已于不经意间将我拥入她的怀抱了。

也就在这里，我想到了英国人彼得.梅尔写的那本叫做《普罗旺斯的一年》的书。没有凶杀，没有色情，甚至可以说没有故事，仅仅是记述了他在法国南部地区普罗旺斯一年的生活。或许，连他本人都不曾想到，这本书竟然风靡全球，掀起过一场“普罗旺斯热”。我想象着彼得.梅尔在这里生活的场景：一个人，默默地看书，静静地记叙，独自海阔天空地思考，把最好的笔触点在这里，并且永不厌倦似地调和着人和自然、历史和现实的距离。他在一种由他主宰的氛围里营造着另一种氛围，似乎只有在这种氛围里，才会让人完完全全、充分地拥有自我。

“你总是往外跑，不想家啊。哪天回？”

“等我看遍了外面的风景就回。”

记在日记里的对话，我特别用红蓝铅笔圈了一下。

看遍世界的山水，看遍世界的风情，总愿成为生活方式的一种。一张世界地图，一张中国地图，上面都有我勾画的标记。去过的地方，没有去过的地方，那些标记都深情地和我对视。

我知道，无论我走多远，总有一条路会等我回来。

当我把那条异国他乡的普通盘山小路拍摄下来的时候，我脑海中想的的确就是：呵，回家的路。

那一刻，天已近傍晚，从远处开来的车又向远处驶去。等车的时候，我站在普罗旺斯的土地上，倚在路旁的石墙上休息，听柔柔的山风在我耳边轻轻絮语。

来这里的人不多。早我来的是几位英国人和瑞士人，他们和我一样都是异国游客。我们相遇在一起，互相用友好地对视和微笑打着招呼，帮忙照相，从彼此的神态气度和衣着打扮上读着一种新奇的文化气息，试图读懂对方。收获总是有的，但语言的障碍和出门在外的谨慎，仿若让人在读一本书的封面，总也从标题和封面设计中摸不准书中的实质内容。但那书的标题就如同那条路，吸引人喜欢它并产生一种要读它的好感。

那条路起伏在苍茫的云天下，像一个长长的省略号点缀在我的视野里。几近暮色，眺望近在眼前却不可攀越的山峦，抚摸着石墙的棱角，我竟然对着镜头写满一脸的阳光。

似乎用“依恋”一词不太合适，但我真的依恋起那条山中柏油路来了。它悄无声息地卧在与山相连的地方，路两旁的绿化带呵护着它，灰色的路上规范地涂着白色的斑马线。拐弯处，黑色铸铁的镂花路灯时明时暗，随时提醒着过往的车辆。那泛着暖色的灯光，在我看来，竟成了温馨的诱惑。

脚板真实地踏在路面上，我对自己反复地说：“这只是世界上所有路中的一条。如果，我愿意认定，这条路就是我最熟悉的回家的路。”

坐在返回的车上，天已暗了下来。一切景物变得朦朦胧胧、影影绰绰。天边的云暗红成一片血色，撩拨着我原本就很兴奋的情绪。

空旷的山道上，只有我们的车在孤单地行进。

耳机里，马头琴的音乐盘旋在路途中。这个时刻，我竟然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本书里描述的悲壮一幕，大致是这样的情景：科尔沁草原的日落时分，守在毡房外面的阿妈等来的不是凯旋而归的丈夫和儿子英勇的身姿，而是两匹疲惫的战马驮着他们战死的尸体归来的惨烈。

不知为什么，我竟然就在这种时刻想起了这一幕。阿妈的脸就像红透的天幕一样晃动在我的眼前。阿妈深情地呼出的那一句“回家啦！”至今还回响在我的耳畔。

回家的路啊，仅仅是一条自毡房而起的羊肠小路，可它却是通往天边的。

风雨兼程的日夜，在不同的驿站歇脚时，习惯翻看随身携带的杂志，忘不了曾看到的这样一句话：这是一条漫长的路，你不回头，路就没有尽头。

所有的路都没有尽头，而所有的路都是从我们的家门口开始向远处延伸的。所以，从小到大，每一次离别，每一次远行，都会走过不同的路。

一个人一生必须走过的路有很多很多条，多的连自己都记不清楚，但坚信：总有一条路会等我回来。

“收拾好行李，我们出发。”

“收拾好东西，我们回家。”

有家为坐标，再远的路我也走得回来。

嘉

宾

有

言

冯秋子：

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创联部副主任

思绪活跃的时候，人是什么样的状态？眼睛柔和，停在哪里，那里安生、直朴、美妙，意趣横生。

一段时间里，即使语言阻隔，又有何妨，不使用语言也能够相互懂得对方，而且是直入心灵那样的交流。眼睛和眼睛，眼睛和大小物质，眼睛和空气、水流、阳光，甚至是阴险或黑暗，完成艰难的但最终是穿透性的知了，获得相互间准确无误的了解，一种人类特有的关系已然建立起来。华静用个人的眼睛去和周围发生连接，在悄默生息中酝酿生成出活着的理由，温暖与爱的原初意义。
让气息再沉下来一些，就更好了。气息往下，内心会更加安宁，腿脚像长在土地里那样钉住，文字就沉静，从土地里长出来的文字，不飘起。

刘秀娟：

中国作家网总编辑

对远方的渴望、想象，几乎从我们的幼年就已经开始。行走远方，探寻世界，似乎是造化植在每个人心里的种子，带着身体与精神成长的双重意味，始终构成我们的此在与彼岸的复杂关系。

很多时候，远方，已经模糊了它具体的、客观的地理存在，而是被赋予了更多关于身体、灵魂、文化、视野、存在、想象、表达等丰富的蕴含。这种复杂、含混与丰富，正是华静的散文唤起我的一种强烈感受。

“总有一条路会等我回来”，感觉华静在写下这句话之前，它已经一遍遍回响在她的心中。她带着渴望上路，却一路怀揣牵挂与想念，使得这篇记游散文跳出单纯描摹异地风光的窠臼，也不止于探寻当地社会与文化，而是更加突出“我”作为主体性的情绪与感受。

和记游散文中常见的中外比较也不同，华静的关注点不在于“新”和“异”，反而是在走向远方的旅途中理解故土家园，在走向他人的步伐中更加贴近和理解自我，她感受世界的丰富多彩，在无数的不同中更加深刻地认识超越地域与文化的相通性，所以，在普罗旺斯的山路上，她听到了科尔沁草原上老阿妈沧桑、悲痛却隐忍、平静的呼唤：“回家啦！”

华静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中国国门时报副总编辑

全国新闻出版行业领军人才。第八次全国作代会代表。

出版诗集《有梦在前头》《那只安抚我灵魂的手》《给相遇多一点时间》。出版随笔集《给心找个家》《送给自己的玫瑰花》《旧铁路上的寻觅》。出版报告文学集《梦里梧桐》。

出版《华静文丛》三卷：《挂满情怀的生命树》《那一片诗情牧场》《停不下来的脚步和云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