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下河为亡灵点“神主” 文/崔亚 崔兆咸
在历史上,江淮之间的运河曾称里运河,又称里河,而大体上与范公堤平行、位于范公堤东侧的串场河则被称之为下河,介于里河与下河之间的地区,遂被称为“里下河”,面积超过1.35万平方公里。
苏北里下河地区的老百姓在很久以前,就将死去不满“一纪”(12年)的人,称为亡灵;对死后超过“一纪”的人,就分为神或鬼了。死者在世时对百姓有所贡献的,就算是“神”;无贡献的,就视为“鬼”。对有特殊贡献死者,百姓还会建庙供奉,一般死者,则只由其后代立牌位供在家里,其牌位雅称“祖先神主”,简称“木主”。
供在家里的“木主”,是摆在小木阁子里的,其木阁称为“祖先龛”。这供奉的“木主”祖先龛子,只由长子长孙及“长”门的后代供奉在家,有了它的儿孙,其地位才能高于其他同辈的弟兄。若长子长孙无了它,就是“数典忘宗”,也就是无法享有“宗子”的特殊地位了。因此,祖先龛子成了封建时代宗子家庭的象征之物。
据说原先,凡属于鬼魂的死人,其后人若为其立了“木主”,是会按遭到族内外人兴师问罪的,轻者损财,重者家破人亡。但自动荡不安的清末民初起,后人立祖先为神的严格局限就被打破了,许多普通人家也争把既无官也未受禄的、对人民并没有任何贡献的亡人,当成了神供在家里。同时,人们也把亡灵转化为“神”或“鬼”的期限,提前了2年,改成10年了。
要把祖先当作神供在家里,得事先请木匠做个红木的祖宗龛子。其祖宗龛,一般是古典建筑风格,屋脊隆起,飞檐翘角,雕柱花门,是一精雕细刻的工艺品。它一般长2尺,宽1尺6,高2尺许,有的还做成楼状。这种龛子,人们通常把它摆放在堂屋条案的右侧(旧时城市的大户人家,我在大厅的上方建一“祖宗阁“,专门供奉祖宗龛)。
祖先龛里所供奉的“神主”,即是写着死者名字的狭长的小木牌,木牌上披着红布,下有木座。木牌正身是两块很薄板片,前块板两面都写有字,后块无字,为附托板。前块板正面的左下侧,写有“供”字;右上侧,写“奉”字,左边竖写男死者的姓名和官衔,右边竖写女死者的姓氏和所受诰的情况。如无,则恭称其为“太公”、“老太君”。此块板背面竖写男女生殁(旧时官逝称“殁”,民逝称“卒”)的具体时间(记得小时所见的祖宗牌位的背面,还写了他们被埋葬的详细地点)。
木牌上的字用墨笔写的,唯独牌子正面最末的“太公(太君)之神主”的那个“主“字,其上面的那一点,是朱砂色。“主”字头上的那个朱砂点,据说极为重要,是死者能否由鬼变成神的重要标志。
将死鬼变为神的时间,民国时一般定在其逝世10周年的忌日,少数人家则另择吉利之日。其时,事主必须举行严肃而隆重的立神仪式。由于以朱笔 “王”头上加朱砂点子,是个最关键的程序,所以旧时就称整个仪式为“提红点主”仪式。人们普遍认为,在此瞬间,亡灵就将跃入神的行列。
“提红点主”是封建家族中最大的一件事。因此事主要以酒宴邀请五服之内的九族之众,好友、地方贤达与社会名流,也被邀请来参加。所谓请执朱笔者,身份和地位极为重要,地位越高,祖先变成“神”也会越大。历史上,执朱笔提红点主的最贵者是皇帝,最末者是末能做官的太学生。但在民国年间,就连小小的保长竟也握起了朱笔充数。
“提红点主”可谓“一点值千金”,事后可获得事主所赠的厚礼。旧时,若能请到县太爷执笔,其最低酬金不能少于几十亩良田。此外,提红点主酒宴上的首席首位,唯执朱笔者才可入座。
举行提红点主的事主家,先要在家中大院内或露天场上搭个面朝南的灵堂。灵堂三面和顶者用白布缠住,挡风遮阳;灵堂的门上要悬横幅,两侧要挂对联,其内容乃是来宾的庆贺之词。
灵堂中间由两张大桌子竖拼成一字形,作为“神台”的供桌。桌上由内向外放上油漆光亮的祖先龛子、被红布盖住的亡者牌位、大红烛、香炉、祭菜供果、一只内盛朱砂的小碟子和一支崭新的羊毫笔。
当主持提红点主仪式的司仪宣布开始时,死者的子、媳、孙等即跪排在灵堂供桌的一侧,坐在灵堂之外的众宾起立。其时,奏乐鸣炮、焚纸钱,接着由族中有身份的人祭文,然后把死者木牌“请”到供桌子外面的中间,揭开红布。
此时,执朱笔者被孝子等拜请登场。他先向木牌跪拜,再燃香,后拿起毛笔,两手掌合抱,向天、地、木牌拜了拜,尔后右手提笔,舔饱朱砂,移碎步,身子前迎后仰地摆动一番,笔头对天、地、木牌划来旋去,意在运“神笔”。其运笔后猛然向木牌上的“王”字头上加上一笔大点,“王”字即成了红头“主”字,木牌也即成了神的“木主”了。这一笔看起来简单,其实不然。若力不稳,点会偏位;若气不足,红点会大瘦;若气太足,红点又会太粗。没有一定基本功的执笔者很难胜任这“绝技”。
据说,朱笔虽是人手握住,却靠的是“神力”。因此当执朱笔者一拿起毛笔,不但众来宾目不转睛,跪着的孝子孝孙等更要心里默祷,期望朱笔点得不高不低、不歪不斜、不轻不重,好让新立的神主正气旺,神威大,荫庇后代子孙万福充盈,事事大吉,成为首富世家。
木牌“主”字一点成,鞭炮再响,喇叭再鸣,神位的“木主”即被请入祖先龛里,由长孝子或长孝孙把祖先龛子请到家里堂屋的条桌上。主家再燃烛化纸,让众宾客依序燃香拜祭。拜后,客人把香插入香炉,仪式就此完成。
这“提红点主”本是儒家怀古之举,后道教插足成了立神之俗。在佛教盛行的苏北里下河地区,人们在举行提红点主仪式时,还会穿插放焰口和念经活动,使之成了儒、佛、道三教合一的大杂烩。
中国共产党建政后,提红点主的仪式不但消失了,地方富农家的祖先龛子还被翻了身的贫雇农投入火中,化为乌有。民间所剩下来的祖宗龛子,也多在“文革”之初被当成“四旧”给破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