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原创杂文】西尔维娅.普拉斯:一只疯狂而易碎的花瓶(阿末)
沉睡的精灵 音乐: 纯音乐 - 轻音乐特选系列-悠悠四季
中年原创文学270期
西尔维娅.普拉斯
一只疯狂而易碎的花瓶
作者:阿末 编辑:雪悦雨桐
女诗人西尔维娅.普拉斯有时是一个难以伺候的妻子,就如身为妻子,她更多时候又似个诗人一样。这两种身份的交叉和游离经常被她处理得相当糟糕,一地鸡毛。写作之于她,几乎始终只与内心发生的颤动相关,将其镀成一面尖锐的镜子,与自己高高的身影相对。在那个狭窄的角落里,她不时地拼命绞着自己的双手,对着神经的墙壁抓喊。而墙壁往往犹如一层薄薄的窗纸,被她用刀子一次又一次地划开,捅破,直至找到属于自己的诗行和声音。
一见钟情的西尔维娅和休斯相遇得太早了。一般说来两位诗人可以同居,但别让他们过早地结为夫妻。有一种病人天生带有更为猛烈的病菌,他们往往不是疯子,便是诗人。如果要给后者一个家庭的话,最好等到他们活到六十岁,若他们确能活到花甲之年并有结婚兴趣的话。人都有一段充满危机的时期或是危险的时刻,那会儿他们需要一束火炬将自己烧透,然后继续活着或者死去。这种更年在诗人尤其漫长。过早的婚姻毁掉他们的幸福从不含糊,诗歌的毁坏亦不在话下。
普拉斯的诗是以死亡为衬里的黑暗的艺术。命运的白银。这样惨烈的手艺当然很难找到对手。从少年时代起她就一直在与死神较劲儿,内心始终汹涌着你看不见的那种毁灭性的洪流。诗歌中的张力与生命的脆弱恰成反比,看似强大的存在往往不堪一击。自杀的诗人是个在尘世中永远也长不大的金发婴儿,是地狱门前开出的小小白花,是时代或宿命神龛下的低微祭品。在这个没落而喧闹的世界上,我心目中的诗人早已经哑默且病入沉疴。应该有一把呜咽的紫铜小号为他们的殡葬伴奏。
持久的伤害或影响几乎都是童年时期留下的。女孩像父亲常常被认为有福的,普拉斯有一点暗恋她早逝的父亲。她这颗叛逆的病树恰恰渴求着父亲强有力的剪刀来修剪枝叶,但在她八岁那年,父亲却撒手尘寰,留下了拂之不去的长长的阴影。有一位这样的已消失不再的父亲,她与母亲日后相处的情形自然就可想而知了。对从未关心过父亲的母亲,她称之为“那个女人”。后来普拉斯写过一首叫《爹爹》的名诗,便洋溢着这种依恋而又怨毒的情结,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起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
普拉斯在她那本自传体小说《钟形罩》中一再暗示:“钟形罩,是我自己吐出来的酸腐的空气的煎熬。”那是一种密度极强的压抑,窒息的感觉。这本书让你经历了一个精神崩溃者的内心旅程。在枯燥的自杀尝试和精神病院治疗的描述之后,人的动物性以及肉体的肮脏内里让你恶心。许多与人有关的脏器都令你厌恶。几乎所有流血的奔跑着的动物都使你呕吐不已。这本书里只有一个人物获得了她的尊敬:诺兰大夫。那会儿我真担心她在我接下来的阅读中把诺兰大夫也同样干掉。她在海边曾看过一只只飞翔起来的灰色海鸥,那群鸥鸟飞去之处跟她决定自杀的早上去往的是同一方向。休斯后来把普拉斯的诗歌全集标题为《未来是只灰色的海鸥》。看来最懂得她的,还是死于偷情、内心纠结、不幸福的丈夫老休斯。
普拉斯最好的诗歌都是最后两年写下的,尤其是临终前留下来的东西。早期的描述,中期的敞开,后期的喷涌以及最后的崩裂。先前的诗作磨砺出最后那把削铁如泥的刀子。在近十年的诗歌写作中,其实她始终重复着一件事:把内心深处死神的黑一点点地抖落下来;离那个家伙远一些,更远一些,以便把自己解救出来。她不断地写到雪,失贞时的血,以及那个黑衣人。但那个漆黑的家伙在她的内心过于稠密和强大,最终还是残忍地覆盖和吞没了一切。
她留下的作品显示了神经质的薄和生命能量的深。她是一只易碎的疯狂的花瓶,里面插满了她飞扬着的花籽般的灵魂。“我觉得自己好像一匹赛马,困在一个没有赛马跑道的世界上。”在最后两个月,她的诗有点像梵高自杀前的油画,癫狂,超拔,直接就是,打破了所有的区隔和阻断。那也是她的神经越磨越薄的时期,薄得接近于无限的透明之蓝。一个意识到自己近乎发疯或是正在发疯的人,是不是个真正的疯子呢?如果不自杀,她很可能在疯人院中了此残生。
自杀是以自己的手抹掉那个令人厌倦的“我”;让那个死去的“我”来挽回自身的完满。他们都有洁癖,他们宁愿生来就泡在福尔马林瓶子里呼吸。最后那一周,普拉斯写出的每个句子都是刺穿骨髓的飞翔的句子,都是刻在血液中的疼痛字符。尽管一些女权主义者把她如女先知般供奉着,她也常常赋予女权运动以灵感或底气,但普拉斯永远高于那个标本,亦从来不是她们中的一员。她根本无暇顾及女权的内核和面具。她只是一只不断挣扎于起飞的鸟儿,一个常人看来挺差劲儿的妻子。绛紫色是死亡之色,也是普拉斯钟爱的那条大方披巾。1963年2月5日,她就是被放到那种颜色的毛毯上抬出房间并从积雪上走过的。花瓶碎裂。含煤气管前普拉斯自己这样写到:“这个女人完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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