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且涟猗 || 月圆白楼
清 且 涟 猗
风 流 著
心 动
月圆白楼
国庆长假,照例是我与同窗好友白露促膝长谈的好机会。前几年去他的老家桃园镇白楼村与他相见,正赶上大家给他父亲白严恩大爷祝寿。自此,我们的国庆相会就有了双重含义。好在我还不惹老人讨厌,每年都忝为寿筵上不可或缺的一个角色。其实,大爷的生日未必正值国庆期间,但适逢全国统一放假,大家都有空,提前或延后几日祝寿都能理解,何况很多人现在都这样做了。与时俱进也就没有什么忌讳了。
这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但“内容”却与众不同。迎门是一个大大的“福”字,兼具颜之雄浑豁达与柳之刚硬风骨,暗合了大爷的魁梧身材与坚强性格。此外,无论是正屋、配房还是大门,凡是该题字的地方,都是红纸黑字,贴上白墙,粘于门框。这些全出自大爷之手,或隶或楷,端庄大方;或行或草,张弛有度。有福寿中堂,有励志对联,有古典诗词,有警句格言,因地制宜,各得其所,书香暗袭,雅趣横生。至此,似乎能揭开一点白露书法有成的疑团。再看并不算大的院子,花草占去东面的一半。一株大丽花生得蓬蓬勃勃,高可过人,四下里放开大大的红花,挣脱了弥漫的茎叶,居于小院中央,旁边的月季成了陪衬。一大片小西红柿结得密密麻麻,只是尚未着色。乖巧的五星草蔓见缝插针,爬满了花草的茎枝。还有一颗腊梅,双干并行,细如枝条,纠缠在一起向上窜去。西面窗前一棵采摘过的石榴树,依然墨绿,我还记得它盛开的红花与压枝的硕果。迎门墙根的盆花常见不娇,但一拉溜盛开笑迎亲人与客人——不常回家的亲人也算客人么?连东南墙根的厕所也男女分设,农村一般很少见的。秋阳朗照,花枝弄影。但今天,小院宁静的诗意被跑进跑出的孩童撞破,被祝福的热烈与欢乐挤破,重新组合,弹响一曲欢快和谐的亲情乐章。
今年是白大爷的八十五岁寿辰,小院生辉,宾朋满座。酒水润喉,情浓话多。神州大地欢庆祖国六十华诞的鲜花与笑脸,浓缩于偏僻乡村农家小院里一个祝寿的酒桌。与国同庆,与中秋同庆,大喜连着小喜,喜上加喜。举杯换盏,凸显着一张张激昂亢奋的红脸。大家说,给老人祝寿也要与国家一致,五年一小庆,十年一大庆。等老人九十大寿时,更要热烈庆祝庆祝,全家大小人丁一应俱全,哪怕摆它个五桌八桌。
白大爷八十五年的人生之旅并不顺畅。听说他早年只身在青岛打工,远在千里之外老家务农的妻子因病早逝,遗下年幼的一子一女,让他牵肠挂肚。后来重新组合家庭,身心都一分为二,倍受磨难。后来又赶上三年自然灾害,工厂动员干部带头返乡,大爷积极响应,拉家带口回到了出生地白楼村。故乡母亲伸出双臂将归来的疲惫游子揽入怀里,但母亲温暖的怀抱解决不了肚皮的饥饿。他们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白手起家,开始了艰难的创业,不仅自己缓解了困境,大爷还当上了生产队长,带领大伙一起向命运挑战,与自然抗争,当然也苦了与他相濡以沫的大娘。1984年暑假,我初到白楼,初见大娘,大娘又黑又瘦,已经累弯了腰。
改革开放以后,大爷家成了全村第一个养鸡专业户,新建了两处宽敞明亮的高大房屋,羡煞村人的目光。大爷上了报纸,广播和电视也报道他。每到上级组织参观,他的养鸡场都是必看的闪光点。大爷品性好,能力强,威望自然高。村里的红白事都找他帮忙主持,家长里短的矛盾纠纷都找他调解处理。大爷还有一手好厨艺,常常被结婚生孩子办喜事的村民请去当厨师。大爷不吸烟,不爱酒,喜甜食,当事人几块喜糖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
酒桌上,大爷的邻居李大哥放下酒杯补充大爷的经历。大爷后来不养鸡了,但七十三岁时,还骑自行车带驮筐从平阴的孝直往肥城的矿上贩运鸡蛋,往返一趟就是五六十公里。李大哥抬起头,用手指着房梁上悬挂的红灯笼说,这些全是大爷自己扎成的,你看,上面他还写上“社会主义好”、“和谐社会”、“建设新农村”等字。遒劲的魏碑体,被大红的纸面映衬得熠熠生辉。
大爷直到去年在大门口摔倒前还能骑自行车赶集上店买东西。他是从自行车上摔倒的,此前一点别样的感觉也没有。摔倒就摔坏了股骨头,子孙们闻讯赶忙把他送往医院做了手术。手术后恢复很快,不久大爷就甩掉了拐杖。连医生都奇怪,这般年龄,他能有这样好的体质。但是前段时间大爷在自家正屋门口不小心又摔了一下,这次没摔坏,但是不得不又拄上了拐杖。拄着拐杖的大爷并不悲观,照常看书看报看电视,赏花弄草,生活规律,清闲而充实。孩子们虽然都不在眼前,但都有出息,他只是挂念并不担忧。
大爷共有六个子女,除了长女远在青岛,选择席间大家酒兴正浓的时候打了个电话祝福增辉,其余子女全都到了。入座时,大爷让我坐在八仙桌前他身边的椅子上,而真正的客人——两位姐夫都分列两旁坐板凳。我推辞不过,只好恭敬不如从命。我激动地说,我作为与白露相识二十六年的同学和他最好的朋友,其实就是大爷大娘“不在册”的儿子。已经数年不喝酒的我,又端起了酒杯。当然,我与大爷喝的一样,是红酒,而且只是“意思意思”。
筵席散了,大哥大嫂回平阴去了,二哥二嫂回矿上去了,姐姐、姐夫们也都走了,只有白露与妻、子明天才回济南,我也被挽留下来。小院又静了。
晚饭后,我与白露出去散步。大门外即是田野,远处是刚刚收割耕耙过的土地,因今年气温较高,尚未播种小麦;脚下的土路两侧,是白天刚刚浇过水的白菜和水萝卜,点缀着我们的话题。月亮早就升起来了,树木染色,秋虫无声。过了一会儿,白露的妻子王玲收拾完碗筷也出来了。我们看了看天,说,月亮真圆。时值农历八月十七,天上一轮竟然比十五、十六还圆,真解人意。夜里我与白露睡在一张床上,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高中时代。夜色并不深,时光的脚步却慢了下来,如静水深流,波澜不惊。我的心在里面悄悄地涮洗,慢慢地沉淀。想着窗外的月光,我竟然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次日早饭后,白露开着自己的汽车返回济南,顺道把我送回肥城城里。大娘提前备好了地里出产的一些东西,土豆、吊瓜(他们叫南瓜)、水萝卜、玉米面,一式两份,让我们装满了后车厢。我真的成了大爷大娘的一个儿子了。大爷拄着拐杖送到大门口,大娘说:“下午走行不?”
车开动了,好在田间小道很窄,又凹凸不平,车开得很慢——即使好路也不想开快。但上了好路,终究得加速,车子便像即将离弦的箭,已经搭在弓上,拉在手上。白露的儿子童童突然说:“看,爷爷还在那里看着我们呢。”我们扭头看去,车窗构成的“取景框”里,大爷的身影渐渐模糊起来……
2009年10月9日于“一鹤轩”
作者简介
风流,原名冯昌红,后改为冯伟,男,汉族,山东肥城人,肥城市政协文化文史和学习委员会工作室主任科员。文史学者、业余作家。1967年4月生于泰山西南、汶水之阳东军寨村。1988年7月毕业于泰安师专中文系并参加工作,1995年7月函授毕业于山东大学中文系。由乡镇中学语文教师转任乡(镇)党委宣传干事、党委秘书、党政办公室主任,后调市优化办(纠风办),再调市政协。曾任肥城市左丘明文化研究院常务副院长。系中国先秦史学会、中国散文学会、中华诗词学会、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泰安市政协文史委特邀研究员,泰安市重点社科课题负责人,肥城地方志特约研究员。个人业绩入编《中国散文家大辞典》《肥城年鉴(2018)》《边院文化》和新编《边院镇志》以及肥城市情网等,在新浪网建有个人博客(风流的博客)。斋名泰山西麓一鹤轩。
文学创作以散文为主,兼及诗词,作品散见于《时代文学》《山东文学》《散文百家》《青年文学》《泰安日报》《泰山学院报》等,入多部文选。出版散文集《清且涟猗》《甲午书简》。2017年1月,《甲午书简》荣获泰安市人民政府最高文艺奖“第三届泰安市文学艺术奖”三等奖。
主要学术研究方向:左丘明文化和肥城历史文化。主编、合编(副主编)、参编和策划文学、历史、文化、教育、党建、史志等各类图书20多部(正式出版11部,将出2部);创办左丘明研究唯一专门杂志《左丘明文化》(省内部刊号),主编(执行)8期;在省级和泰安市级报刊发表学术论文多篇、消息与通讯百余篇。多次荣获省市以上文学奖、新闻奖、社科奖。2016年4月家庭荣获第二届全国“书香之家”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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