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坚守者
作者:李亚军
青藏高原是我心中最神往的高地。我常常会站在地图前,长久地凝视那片青紫色的区域,想象着海拔4000米的高原上会有着怎样的奇观,会生活着怎样的人群。那个离天最近的地方、那片地球上最原始的荒原,一直深深地吸引着我。
人间四月芳菲尽,三江源头冰连天。终于行进在这条一直翘首仰望的天路上,我心中非常兴奋。在长达10个小时的路途中,从格尔木周围的茫茫戈壁,到昆仑山的苍茫雄浑、玉珠峰的傲然入天,再到沱沱河谷的冰天雪地,一路不断变换的风景让我双眼应接不暇。车过纳赤台,上了3000米后就再也没看到过一棵高大的阔叶树,只有一簇簇红柳和骆驼刺在寒风中摇动着早已枯黄的身躯。行至可可西里无人区时,在道路两旁我们惊喜地看到一群群野驴与牦牛,偶尔还会看到几只藏羚羊。即便是看见我们的车驶过来,它们依然保持着安然自若的神情,悠闲地在堆满积雪的草地上觅食。
高原上美不胜收的风景吸引着人们的眼球,也时刻考验着心肺。到达五道梁时,大部分人的脸已经发青,嘴也有些发紫,连说话都有些困难。行至风火山口时,我感到头痛欲裂、恶心欲吐。我咬紧牙关,按住胸口,用意志来对抗身体上的煎熬。
车子终于抵达终点站沱沱河谷,兵站简易的宿舍里放置了已经打开的氧气罐,进屋后马上有种走入森林深处的感觉。我深呼吸了一口,肺部舒展了许多,头也没有刚才那么痛了。我慢慢移动目光,环视宿舍内简朴的物件。我注意到地上放着两只红色的水桶,分别贴着两张不大的标签,一个标着净水,另一个标着废水。
高原上并不缺水,但这里的水大部分深藏在冰雪中,冰水看似清澈但并不清洁,需加热后饮用。高原上的气压低,水最高只能烧到七八十摄氏度。常年驻扎在此的战士们,早已习惯了喝这样的“热”水。这里被称为“中国的水塔”,却始终架不起属于自己的一座水塔,因为极寒气候随时都会将结实的水管冻爆。日常饮水只能由战士们到河谷中凿出冰块,一块块扛回来化成冰水,存于池内,供应日常生活。饮水难,饮水后上厕所也不是一件方便的事。我们所住的二楼内没有厕所,要走到楼道尽头,下几级台阶,才有一个露天旱厕。半夜如厕,虽说四周有墙,但凛冽的寒风呼呼刮进来,那滋味可想而知。
眼前的这一切,在老高原人的心里却已然幸福如天堂。1953年,一个名叫慕生忠的陕北汉子,带领着2000多名官兵,牵着几万头骆驼,爬冰卧雪,用最原始的办法撬动亘古荒原,破开千年陈冰,铺就了一条通往西藏的生命线。几十年来,在这条连接内陆与高原极地的“脐带”上,有很多官兵献出了年轻而又宝贵的生命,更有几十万官兵在这里默默奉献了自己的青春,才创造出了今天的一切。
而今,国家大发展,高原变通途。沿着这条交通线架起了电线光缆,铺设了石油管线,开通了青藏铁路,覆盖了现代化的网络,兵站、泵站和机务站基本实现了现代化的服务保障。然而,即便是再现代化的站点也需要有人来维护,近2000公里的青藏线上每天都有近万名高原官兵在坚守着。
窗外传来隆隆的声响,我伏在窗前,看见长龙一样的车队一辆接一辆地驶入车场。年轻的战士从驾驶室里跳下来,整齐列队,喊着震天的口号走进大院。高原明净的阳光照在他们脸上,有一种单纯而神圣的美感。
窗前的光线慢慢暗了下来,一阵哨音响起,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我艰难地移步,下楼走进餐厅。一张张方桌前,战士们安静地低头吃饭。我跟在大家身后,盛了半碗稀饭、一小碟青菜,拿了一个馒头,就近在一张餐桌前坐下。坐在我旁边的是一名年轻的汽车兵,瘦小的身躯显得很单薄,稚气未脱的脸上有些发紫,双眼充满了血丝,头上还缠了一圈绷带。
我侧头问他:“小同志,你多大了?”
“19岁。”他回答后,冲着我腼腆地笑了笑。
“开了一天车,累吗?”我接着问道。
“不累。”他想都没想地回答了我,声音虽然不大,却非常坚定有力。
“你头上为什么要缠绷带?”我追问道。
“头痛。”说完,他用手轻轻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然后低头继续吃饭。
我一时语塞,鼻子酸酸的。看着他瘦弱的身躯随着咀嚼轻微地晃动着,我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同样的三尺之躯,同样的青春年华。很多人都向往大都市的繁华,他们却选择了高原上的坚守。或许他们就像高原夜空中的繁星,平凡得不为人所知;或许在有些人眼中,他们渺小得如尘世间的一粒尘埃;或许在很多时候,他们也会脆弱得不堪一击,但当他们汇入这样一支队伍中,融入这样一份事业里,行走在这样一条世界最高的公路上时,自然也就有了如这山峰般的坚毅,有了谁都不敢小觑的伟岸。
高原上的一株小草,因为长期经受着极寒与缺氧,拥有了极不平凡的生命,也拥有了平地上参天大树难以企及的高度。同样,一个能够为了别人而奉献自己的人,即使在人群中显得那样渺小与平凡,却因拥有了这样高贵的精神而为无数人敬仰。
人往高处走。世界屋脊上,行走着一群让我仰视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