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为你撑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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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谁为你撑腰(1)》前情回顾(点击标题阅读)
在某一年的暮春,村里电改占用了镇远家的宅基。村支书单达在老学校给镇远划了一块宅基。可几年后的秋天,接任村支书的汪为又将镇远的宅基重复卖给了绪生,绪生借机将宅基强行霸占。
绪生家盖房动工了。50拖拉机的大夯发泄似的夯锤着地基,震撼着大半个村庄。镇远家的土房子也在震动中摇摇欲坠,满屋顶的灰尘在震动中刷刷而下。几件歪歪斜斜的破旧家具,还有家具上的盆盆罐罐,被尘土洒落成黑黄。
镇远直挺挺地躺在同样洒满灰尘的土炕上,身体随着夯力的震动而震颤。镇远媳妇吴竹带着满身的惆怅,在沙尘暴般的土屋内漫无目的地摸索着什么。她忽而关切地瞅瞅土炕上的镇远,似乎在犹豫着什么,终究还是带着一身尘土,脚步迟疑地挪到炕边。她凄切地望着镇远说:“他爹,起来吃点东西吧,你这样要有个好歹……俺娘俩可咋过呀?”镇远仍像木人般一动不动,只是在眼皮的一张一合间才能看出还是一个活物。混浊的泪水从眼缝中溢出,淌过眼角,流过双鬓,洗刷着沟壑上的灰尘,似乎是在洗刷着他内心无尽的屈辱。
镇远家的老母猪在夯声的震动中惊恐地簇拥着猪崽“咴咴”乱叫着满院子乱窜。几只棕黄色的鸭子扑打着翅膀,伴着夯声“呱呱”乱叫。土灰色的小狗,早已夹着尾巴钻进了黑暗的灶堂。东边的土院墙早已被震得呲牙咧嘴。绪生在高低不平的土墙上探出脑袋,晃动了几下,如棕熊般爬上了墙头。墙头上松动的土块顺势溜进了他的衣领,原本笔挺的西服沾满了尘土。绪生一边抖擞着尘土一边向院内高喊:“镇远,镇远!……在不?不吱声呀,是哑巴了,还是耳朵塞着驴毛了!你听着,抓紧把你家院墙给我扒了,别耽误我盖屋。你这破院墙,碍事!”随喊着随自言自语:“他妈的,这破墙!”
镇远听到绪生的喊声,像听到了鬼叫,躯壳不由自主地一阵哆嗦,猛睁开的双眼直瞪瞪地望着窗外,挣扎起身的躯体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中又倒伏在了炕上,如煮熟的大虾状佝偻着腰身,像老牛般呼呼地喘着粗气……
镇远媳妇吴竹听到喊叫,心激凌一下好像翻了个个儿,双腿不由地一软,在双手按着炕沿的支撑下倚着顶梁框强自立住。瞅瞅炕上镇远的样子,压抑不住内心的酸楚,泪水瞬时模糊了双眼。她强做镇静地对镇远叹口气说:“夜貓子进宅,无事不来。他爹,你先别动,我去看看!”虽嘴上这么说,可双腿仍像灌了铅一样沿重,她扶着土墙一步一步挪着,终于从低矮灰暗的土房中挪了出来。乍被阳光一照,她眼睛不由得眯起,一下子整个院子全在模糊之中。
绪生正用皮鞋踢打着墙头,泥片在踢打中一块一块脱落,墙根下干枯的杨树叶子被坠落的土块击打得沙沙作响。绪生见吴竹出来,咧咧嘴,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喊这么久,没听到呀!抓紧把你家这破院墙给我扒了,别耽误我事。一天时间阿,抓紧呢!”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绪生不但抢了宅基,现在又来逼着扒院墙,这躲,往哪里躲呀?吴竹一时的气恼超越了恐惧,抹一把鼻涕眼泪顺手甩甩,直了直身子,咧开嘴巴对着绪生凄凄切切地说:“你也太欺负人了吧?你抢了宅基不算,还要扒俺家院墙。你看,这些生灵往那里放呀?”
绪生轻描淡写地说:“你往哪放我管不着!这院墙碍事,你得赶紧扒了!”
吴竹咬咬嘴唇,争辩说:“你说扒就扒呀,镇远还病着呢,谁来扒呀?”
绪生听了心中厌烦,不想多加纠缠,随即收起了假笑,轻蔑地说:“已经通知你了,你要是妨碍我施工,那可别怪我不客气!”
吴竹甩甩头上的灰尘,用手下意识地揉着衣角说:“院墙又没在你家,咋妨碍你了。院墙又没招惹你,咋的就不客气呀?凡事得讲个王法吧。”
绪生听了冷冷一笑:“还讲王法?要王法是吧,好!我这就给你找王法去,你等着!”说完,跳下院墙消失了。
王法还真的来了!
不多会儿,汪为带着几个村干部立在了镇远的破院子里。他们也不进屋,对着房子空喊:“镇远,镇远呢?”还是吴竹应声挪了出来,直懵懵地看着他们。
汪为清清嗓子,咳嗽一声,像背书一样:“你家院墙多占了老学校十三公分,限期当天拆除。如果不拆,那就强行拆除。如等强行拆除,你得承担二百元的施工费。听明白了吗?”
吴竹一听六神无主。难怪人家绪生这么有恃无恐,这宅子明明是老大队的时候统一规划的,怎么到了现在倒成多占了十三公分了,这不是说了黑说白吗,这还讲理不?宅基被抢了,男人还气得病着,现在又说多占了十三公分,还要扒院墙,村干部还和虎狼一样帮着绪生欺负人,这还让活不……吴竹不由悲从心中起,忍不住的泪水一下涌了出来,压抑不住的悲声冲出了喉咙:“天呐,苍天呀,你睁睁眼吧!咋这么欺负人呀?还有王法吗?!这还让活不?老天爷呀,不活了……”
吴竹哭了,哭的是那么呼天抢地,哭的是那么撕心裂肺,哭的是那么肝肠寸断……秋风抽打摇晃着院内那棵独零零的榆树,枝叶呜呜作响,似乎也在哭诉着什么。
正在院墙东边看动静的绪生烦了:“真他妈的丧气!”从院墙上翻过来,用手一搡嚎啕的吴竹,厉声喝道:“你嚎丧呀?你不是要王法吗,王法这不来了吗,赶紧把你这破墙扒了,你嚎什么呀嚎!”
吴竹的眼睛已经血红,牙齿在颤动中吱吱作响,挂满灰尘的黄脸在扭曲中狰狞,干哑着嗓子发出低沉的嘶叫:“俺——不——活了!”随嘶叫着随一头向绪生撞去。猝不及防的绪生被撞了个趔趄,返身一脚将吴竹踹出。被踹倒在地的吴竹滚了个满身尘土,本来就篷乱的头发披散开来,散落在狼籍的地面。绪生上前一把将吴竹提起吼道:“再嚎,再嚎,老子把你这土丘子也给你推了!妈x的!”随即冲着院墙东边外高喊:“推土机呢,给老子把这破墙推了!”
镇远家的打闹声招来了四邻八舍。看热闹的,说闲话的,敢怒不敢言的,挤满了院子,一张张脸孔上挂着神色各异的表情。
推土机在绪生声嘶力竭的喊叫声中开过来了,隆隆的轰鸣声抵近了院墙,院墙好像已经晃动。
人群开始骚动。
吴竹哭叫着向院墙爬去。绪生一只脚踩向吴竹的后背,爬不动的吴竹疯魔般嘶叫着,拍打着地面……忽然,人群中传出一声惊呼:“快看!镇远……”谁也没有注意到,镇远什么时候冲出了土屋。只见他暴涨的双眼几乎撑破了眼眶,混浊的眼球放射出困兽般的光亮,近匍匐状跨越着踉跄歪斜的脚步,咧张着扭曲的嘴巴里淌着哩哩啦啦的涎水,手持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锨,怪叫着,冲了出来,冲进了混乱的人群……冲向了跋扈叫嚣着的绪生……
人群在惊惧、惊恐,惊讶中四散逃开,破院门刹时被挤得吱吱作响。震惊中的汪为顺势抓住镇远手中的破铁锨,往前一扯,摔倒在院墙根下,怒吼一声:“行凶呀!妈×的,抓紧报案,先把这家伙拘起来再说。”
摔倒在墙根下的镇远倚着院墙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喘着粗气嘶叫着:“你们扒吧,俺今天就让你们扒,让你们把俺砸死在这墙下吧,俺不活了!”大有和院墙共存亡的气势。绪生高喊:“他妈x的,以为我不敢呀。把这个王八蛋拖出去,给我推墙!”
单达正斜坐在沙发上无滋无味地吞云吐雾,紧一阵慢一阵的夯声击打着他心中的隐忧。镇远家宅基的纠纷,让单达进退维谷,既不能超然事外,又不敢直颜面对。单达明白,这是汪为一箭双雕的诡计,明里欺负镇远,暗里却是打击自己。镇远丢失的是宅基,可自己丢失的却是颜面。如果自己这时候站出来说话,那汪为就会当场翻脸,肯定会借机咬农村电改时的问题,还有那贿选的事也一定会揪住不放。如果不站出来,在村里便会威风扫地。难呀!单达表面上平静,内心却被煎熬着。心中的恼怒无处发泄,惊心动魄的夯声搅得单达心烦意乱……
就在单达失神的当口,忽听大街上喊声一片:“镇远家要出人命了!”
单达听到喊声心中一紧,真是怕啥啥来,这事情不能闹大,真出了事自己肯定难脱干系。想到这里也顾不了许多,甩开大步向镇远家急奔。
等单达到了镇远家,院子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几个陌生的壮汉正从墙根下拖拉镇远,吴竹疯一般地向墙根爬行,语无伦次地呼喊着什么,孩子抱着吴竹的腿哇哇大哭。
单达心中无数个想法飞转,两权相害取其轻,终于横下一条心,拔开人群向里冲去。单达刚想开口,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高喊:“住手!”
定神望去,只见头发花白的老村支部书记张义随着喊声走了过来。汪为和绪生见张义出面,心里都有几分忌惮,不敢太过放肆。绪生向前想说什么,张义未加理会,径直对着汪为说:“汪为,你这想干啥,要出人命的。”
汪为摊摊双手解释说:“这是村里的工作,我也没办法。”
张义委婉劝道,“宅基都抢过去了,干吗还要扒人家院墙呀?过分了!”
汪为蹙蹙眉毛分辩说:“我也没办法呀,镇远家院墙这不多占了十三公分吗,他必须得撤回来。”
张义听着汪为的强辞夺理气得嘴巴张了几张才说出话来:“镇远家宅基是当年大队统一规划的,前后一条线,怎么单单就镇远家多出十三公分呢?”
汪为诡辩说:“也许当初量错了吧。”
张义苦口婆心地说:“汪书记,人在做,天在看。你是村里的一把手,凡事要顾大局,遇事可得一碗水端平呀。”
汪为脸一下子沉了下来,白了一眼张义,不屑地说:“这么说,这村里的工作咋干?还得请示你了,你的年代早已过气了吧。”
张义的手在生气中哆嗦着,颤声问道:“汪为,从你接任书记,老大队那么多集体财产,你都弄哪儿去了?上次你咋下来的?就不接受教训呀!这上任才几天呀,又旧病复发了吧。”
汪为一听,把嘴都气歪了:“咋的了,你管的也太宽了吧。”
张义也来气了,指着汪为说:“卖学校这事,你和谁商量了?今天当着庄乡爷们儿的面,你说说!”
汪为听到这里,已怒火中烧,失去了理智,嘶哑地喊道:“你管不着,凡事还得和你商量呀?你省省心吧!村里的事,今后你少掺和!”
见此情形,单达不失时机地走上前来,对汪为说:“你对老书记啥态度呀,怎么就少掺和了?村民总有知情权吧?卖学校这事儿,还真该理道理道了。”
绪生见单达和张义一唱一合,越扯越远,看汪为也有些招架不住,不由地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痞性大发,不管三七二十一,高喊:“妈x的,再吵吵我连这三间土丘子也给他推了。我看谁敢为他撑腰!推土机,给老子推!把破院墙给老子推了!”
院墙在绪生的嘶叫声中轰然倒塌……
作者:李玉德,山东阳信人,中学教师。阳信翰林书院院长,中国书协阳信书法考级中心主任,阳信县诗词学会会员,阳信县作协名誉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