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真正的老顽童——伏允可汗,300年国运,只赌一局人生快意
“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
这是大唐边塞诗人王昌龄的诗句,描写的是大唐和吐谷浑之战。按照王昌龄(698-756)所处的年代看,当时的吐谷浑早已灭国,灭国者正是“西毒”吐蕃,肇祸者却是“老顽童”伏允,这段此消彼长的历史,非常值得世人玩味,不妨来品读一下。
听说过伏允的人不多,但既然听到了,一定要好好见识一下,因为这是中国历史上真正的“老顽童”,不错,就是金庸笔下周伯通一样的顽皮人物,年纪一大把了,偏偏天性好战,乐而不疲,是中国正史记录中的一个传奇人物。
前文提到隋炀帝讨伐吐谷浑,对手就是这位伏允可汗,真名慕容伏允。
既然姓慕容,那应该和东北的慕容鲜卑有关,没错,就是那一支分离出来的,一口气万里迁徙,从渤海来到了青海。吐谷浑不仅是国名,还是人名,就是该族带头西迁的那位祖先的名字,慕容廆同父异母的哥哥。慕容廆又是谁?慕容皝的老子,慕容恪和慕容垂的爷爷,后两者尽人皆知,慕容燕国的两位战神。
东北老家的慕容燕国花开多枝,先后演变出了前燕、后燕、西燕、南燕、北燕五个国家,但在五世纪上半叶便全数灭亡,总计也就延续了100多年,西部移民吐谷浑虽然一脉单传,倒是一直熬到了七世纪中叶的大唐,一共生存了350年。
青海湖一带的生态
青海湖一带的环境生态
青海湖畔的牛粪堆
青海湖北侧的油菜花
青海湖畔的湿地
公元七世纪初叶,来到这位慕容伏允这里,吐谷浑已是一个国力相当不弱的国家,政治中心先后有三处,首先是莫贺川,也就是如今青海海南州的贵南县;其次是伏罗川,海西州的都兰县;最后是伏俟城,青海湖西侧15华里的石乃亥乡。如此三处设都,完全符合狡兔三窟的中土哲学,或许正是因为万里移民,所以这个国度非常没有安全感,都城都要备份三处,方便危难时刻闪转腾挪,可以想象他们的国民,应该与生俱来就拥有一种逃遁心理。
剖析这种政治布局和国民心理,是为了便于我们理解下面伏允的无上绝技。
吐谷浑三都位置图。唐军南北夹击,北线走青海湖到伏罗川,南线走柏海和星宿海。
好,让我们开始伏允的传奇故事。
这位天才的淘气包,确切在位时间是公元597年到635年,对照东部的中原政权,竟然对应了四位皇帝,分别是隋文帝杨坚、隋炀帝杨广和唐高祖李渊、唐太宗李世民。这位四朝元老应该不只是拥有一副好身板,肯定还拥有一腔好心情,否则不足以熬死中原三位皇帝,反正我们对照老顽童周伯通就行了,肯定是一个闻着空气也香喝着河水也甜的人物。
伏允其它爱好怎样不知道,有一样爱好尽人皆知,那就是喜欢去骚扰别人,趁人不备戳你一下,挠你一下,然后就喜滋滋,乐淘淘,满心欢喜。在伏允带领下,吐谷浑先是一而再三侦察隋朝动向,很显然,这绝对不是一个友好姿态,让当时的隋文帝杨坚非常恼怒,好在杨坚十分克制,不想随意挥霍民力,所以伏允毫发无损。
接来下,中原历史上迎来了一位好大喜功的皇帝——隋炀帝杨广,他的梦想便是恢复秦皇汉武的荣光,所以主动帅军西征吐谷浑。如此把战争当儿戏,多少有点老小孩的性格,老小孩杠上了老顽童,两个心志都不那么正常的人物对垒,这事怎么看都好看。
事实证明,老小孩PK老顽童,兑的不是心志,而是家底,当时杨坚统一天下的家底全在,先天功冠绝天下,老顽童伏允虽然能玩一手空明拳和双手互搏,但毕竟内功不行,所以杨广万里一击,打得伏允口吐鲜血,全军溃逃,而且一败再败,闪转腾挪的三座都城全都丧失了,伏允只能光着屁股,屁颠屁颠南投党项(今青海果洛州)。
阿尼玛卿山主峰玛卿岗日西侧东眺
阿尼玛卿山一带的地貌,青海果洛州
阿尼玛卿山风光
漂亮的马儿,不知是否就是传说中的“青海骢”
阿尼玛卿山,又称“积石山”,山体从头到下全是这种乱七八糟的“积石”
阿尼玛卿山主峰玛卿岗日下的冰碛
玛卿岗日北麓,下大武去往雪山乡的道路
阿尼玛卿山主峰,玛卿岗日
好在上天对伏允还算厚道,很快给了他一次悔过自省的机会:618年,隋亡唐立,伏允否极泰来,衣锦还乡,回归故土。
照理说,经历过灭国之祸的吐谷浑应该长点记性了,从此偃旗息鼓安分守己,但伏允受不了,他实在喜欢热闹啊,不惹点事,生点非,生活实在没滋味,于是又开始持之以恒地骚扰大唐。大唐不胜怒,先是派出大将段志玄讨伐:
“六月,遣左骁卫大将军段志玄为西海道行军总管,左骁卫将军樊兴为赤水道行军总管,将边兵及契苾、党项之众以击之。辛丑,段志玄击吐谷浑,破之,追奔八百余里,去青海三十余里,吐谷浑驱牧马而遁。”(《资治通鉴》)
伏允眼见唐军来袭,自忖不是对手,于是虚晃一招,逃到了天涯海角,大唐一退兵,伏允又兴尽晚回舟,山高水远来骚扰。
伏允到底是怎么骚扰的呢?
来看看正史中记录的伏允的“斑斑顽绩”:
贞观六年(632年),“庚午,吐谷浑寇兰州,州兵击走之。”
贞观八年(634年),“初,吐谷浑可汗伏允遣使入贡,未返,大掠鄯州而去。上遣使让之,征伏允入朝,称疾不至,仍为其子尊王求婚;上许之,令其亲迎,尊王又不至,乃绝婚,伏允复遣兵寇兰、廓二州。伏允年老,信其臣天柱王之谋,数犯边;又执唐使者赵德楷,上遣使谕之,十返;又引其使者,临轩亲谕以祸福,伏允终无悛心。”
“丁亥,吐谷浑寇凉州。”
…………
这些都是《资治通鉴》的原文记录,“伏允年老”、“数犯边”,也就是说,两三年时间里,老顽童伏允大规模骚扰大唐起码有三到四次,至于没有记录的小打小闹,自然更不在少数。只是如今伏允骚扰的对象,早已不再是好脾气的杨坚,能忍则忍,也不是好大喜功的杨广,浅尝辄止,而是一代雄主李世民,这位不世帝王在两年前的630年,刚刚消灭了东突厥超级军事集团,被周围国家尊为“天可汗”。
照理说,所有理智尚存的国主,此时巴结投靠大唐都来不及,更别说滋扰了,可伏允偏不信邪,偏要邪门地赶来薅一把“天可汗”的龙须。伏允这么做,大体有三个原因,一是他天性如此,就是喜欢胡搅蛮缠,你难过他开心;二是他耳根子软,听从了手下一个糊涂蛋天柱王的意见,干起这空筲箕淘米白手套套狼的勾当;三是这么做成本不高,危险不大,因为当时吐谷浑有件国宝,名叫青海骢,据说是青海湖湖心岛上孕育出的天马——“吐谷浑有青海,俗传置牝马于其上,得龙种”,这青海骢的特点是能跑,寻常马压根追不上,吐谷浑的战士们骑着青海骢,来去如风,管你大隋还是大唐,就是拿他没办法。
史书中记录的伏允大体便是这么个人,反正他也没做出什么大屠杀之类的灭绝人性之事来。
当然,李世民也十分“慈悲”,决定成全一下伏允的好奇心,于是就在634年,《资治通鉴》有了如此记载:“己丑,下诏大举讨吐谷浑。”
这次伏允运气耗尽,晦气临头了,因为李世民竟也拥有小说中那位老顽童周伯通擅长的“双手互搏”之术——左手派出侯君集和李道宗南路侧击,右手派出李靖和李大亮、李道彦、高甑生、薛万钧、薛万彻、执失思力、契苾何力等人北路主攻,如此左右同时出手,不是双手互搏又是什么?至于上面提到的那些将帅,读过唐史的人都知道,那全是初唐名将,堪称是倾国而出,看得出来,李世民这次是铁了心要法办伏允了。
大唐铁骑来到了青海湖畔,伏允就开始触霉头了,经过馒头山、牛心堆等地接触战,吐谷浑外翼一败涂地,伏允被迫南逃乌海(冬给措纳湖),不想又遇上了侯君集和李道宗率领的南线唐军,结果再次被杀得大败。这两个杀神一路狂追,竟然杀到了柏海(鄂陵湖和扎陵湖)以西的星宿海,不错,就是《天龙八部》里丁老怪修习“化功大法”的地方,最后,两人杀到的终极之地是卡日曲——黄河源头,这是中原军队有史以来深入高原最远之处,后来文成公主入藏通婚,松赞干布就是在柏海迎接公主的。我怀疑金庸创作丁春秋这个人物,很可能是受到了老顽童伏允的启发,一样的不入调,不靠谱。
馒头山,位于青海共和(恰卜恰)南部,唐军和吐谷浑军队的古战场
乌海,今冬给措纳湖,伏允就是在这一带败于南线唐军
乌海,今冬给措纳湖一带的湿地风光,后来薛仁贵遭遇论钦陵,十万唐军在此全军覆没
乌海,今冬给措纳湖湿地
鄂陵湖湖岸
柏海,今鄂陵湖和扎陵湖,当年侯君集和李道宗的南路唐军,就是从这里一路西进,追击到星宿海和卡日曲
鄂陵湖畔
柏海,今鄂陵湖和扎陵湖,后来松赞干布就是在这里迎娶文成公主
鄂陵湖湖岸
青海中东部风光,当年吐谷浑的南都莫贺川大体就是这种地貌
这下伏允没辙了,只能带领主力退守到伏罗川,也就是今天柴达木盆地里的都兰县,吐谷浑的西部根据地,由于隔着羌塘湿地,伏允不用担心南线唐军了,他要防范的是北线的李靖大军。
临走前,为了防范李靖大军继续西进,伏允使出了另一手绝技——“空明拳”,一把大火烧掉已然发黄的牧草。伏罗川和青海湖相距600多公里,没有了牧草,唐军想要维持这么长距离的粮草供应,显然是不可能的,这样伏允终于安下心来,寻思着唐军空碗盛不了米,饿肚讨不来饭,也只能徒叹奈何了。
但让伏允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这支唐军的领军者是李靖,历史上公认的绝代战神,面对伏允的空明拳,竟然甘冒奇险,祭出一记“一阳指”——放弃后勤,精兵突进,穿过积石山,直捣伏罗川:
“前后战数十合,杀伤甚众,大破其国。”
这空明拳没伤着对手,反将自己打成了空巢老人,伏允只能扔掉空筲箕和白手套,骑着青海骢绝地大遁逃。伏允这次遁逃创造了历史,成为中国有记录以来最天荒地老的一次大逃亡,竟然一口气逃到了新疆的且末,这是什么概念?
这意味着伏允向西一路狂奔,将柴达木盆地穿越到头,然后再横穿阿尔金山无人区,接着再逃入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并循着昆仑山北麓继续西进——如今的网红公路青海315国道,正是当年伏允遁逃之路,不知是否还流传有伏允的神奇传说。
不想这次大唐诸将是铁了心要拿他归案,不管山高水远,一路追魂杀来。伏允一看不妙,只能继续渡魂大漠,逃往昆仑山西头的于田,也就是如今的和田一带。恕我直言,不要说什么山有多高水有多远,论长途遁逃,天上天下,我只服伏允一人。
伏允西遁图。花土沟往西一段,伏允有两种路线可能,一是走米兰河到若羌,一是走阿尔金山南侧到且末。
那么,伏允如此顽劣成性,究竟是与生俱来的天性,还是人到中年难忍七年之痒?
答案竟然是后者。这位在位长达三十多年的伏允,起初还真是“性本善”,只是四下窥视打探,按现在说法就是做了些侦察工作,并没有实际去招谁惹谁,理想并没有付诸实践,没想到就是这么遐想,也招了惹了别人,那就是上面讲到的隋炀帝。
隋炀帝怎么想到去触伏允的霉头的呢?
手下大臣出的馊主意。
谁?
裴矩,这在《资治通鉴》中有详细记录:
“西域诸胡多至张掖交市,帝使吏部侍郎裴矩掌之。矩知帝好远略,诸商胡至者,矩诱访诸国山川风俗,王及庶人仪形服饰,撰《西域图记》三卷,合四十四国,入朝奏之。仍别造地图,穷其要害,从西倾以去,纵横所亘,将两万里,发自敦煌,至于西海,凡为三道,北道从伊吾,中道从高昌,南道从鄯善,总凑敦煌。且云'以国家威德,将士骁雄,泛濛汜而越昆仑,易如反掌。但突厥、吐浑分领羌、胡之国,为其壅遏,故朝贡不通。’”
请注意裴矩的身份——吏部侍郎,相当于国家组织部副部长,那绝对是皇帝的小棉袄,深讨皇帝欢心的人,隋炀帝有什么爱好喜好偏好,裴矩自然是一清二楚。他苦心孤诣编撰这本《西域图册》,全是投杨广的“三好”去的,果真,炀帝一看此书如获至宝,他心头奔涌的全是王图霸业啊,这书等于就是设计图、说明书,有着不可抗拒的诱惑力,所以杨广一下就痴迷上了,整天按图索骥,对号入座,并把“三好学生”裴矩叫来问这问那,而裴矩自然是投其所好,一个劲忽悠:
“胡中多诸珍宝,吐谷浑易可并吞”。
听到这里,杨广已是双眼放光,“帝于是,甘心将通西域”。就这样,吐谷浑本无罪,但因“多珍宝”而怀璧其罪,何况其“易可并吞”,如此有钱又好欺负的主,“慨然慕秦皇、汉武之功”的杨广,不揍你揍谁?
于是吐谷浑横祸天降,一下就招来了隋朝的无敌军队——骁果军。这是隋朝两支王牌军,分别称为骁卫和果毅卫,后来统称为骁果军。骁者,骁勇善战;果毅,果敢坚毅,光看名字就能明白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史书上,往往将这支军队简称为“骁果”,后来在扬州缢死杨广的,正是骁果军首领宇文化及。
这是公元608年之事,距离隋炀帝登基也才三年,杨广便迫不及待,派出大军来吐谷浑“鉴宝”,协同“掘宝”的还有归附于隋朝的铁勒。我们也许真的应该同情一下伏允,他真的倒了八辈子霉,撞上了个性相近的老小孩杨广。
隋朝大军还没赶到,铁勒军队就已击败了吐谷浑,伏允毫无办法,只能垂头丧气向隋军投降。没想到更让人瞠目结舌的事发生了,伏允一见大隋骁果军的主力阵容,竟吓得连投降的勇气都没了,调转马头就逃。
这可能是史书上最精彩的侧面描写,描述一支军队威武,不是写锦旗猎猎铁甲耀日,而是直接诛心——吓到你连投降的勇气都没有,这是一支怎样的军队?其实这支军队也没什么了不起,人家只是将十八路反王打得遍地找牙,若非十年后遭遇神勇的瓦岗军,谁能保证他们不打回洛阳和长安?
继续倒霉蛋伏允的故事:
“伏允南奔雪山,其故地皆空,东西四千里,南北两千里,皆为隋有。”
就这样,延续了300多年国祚的吐谷浑,一下倾家荡产成了光棍,伏允南奔雪山,也就是如今青海南部的阿尼玛卿山。在阿尼玛卿山主峰玛卿岗日两侧,至今保留有两个地名:东侧的雪山漈,西侧的上大武和下大武,从名字上看,似乎对照得上那段历史。为了查证,2009年笔者聊发少年狂,亲自驾车前往,在雪山乡住上一宿,感受过伏允可汗那段落魄时光。
雪山乡风光,当年伏允就是逃到了这里
雪山乡一带的河谷,当时生活在此的是白兰羌和党项
雪山乡全貌
雪山乡一带的夯土建筑
玛卿岗日南麓风光
玛卿岗日附近的小藏民
阿尼玛卿山南麓的山头
然而,杨广并没因此善罢甘休,次年春天又派出四路大军继续围剿,“伏允以数十骑遁出,遣其名王诈称伏允”,这是使出了金蝉脱壳之计,能想象伏允窘迫到了何种程度吗?
屡战屡败后,伏允成了“五保户”:“伏允败走,无以自资,率数千骑客于党项。”这样,我们的主人公伏允,堂堂的一国之主,被打到了无法自理的地步,被迫投靠南面的党项(又称木雅、弥药),大致相当于如今甘青交界处的夏河一带,可以想象悲惨到了什么地步。
照理说,经历过这场灭国之战的伏允,应该明白了人生多难,世道艰险,从此阿弥陀佛再无脾性了,没想到的是,这位苦主竟然触底反弹,绝地反击,由苦主涅槃成了顽主,回归故土后,再次和东部的大唐耗上了,而且是乐而不疲,至死无悔。
真的很难理解伏允这种精气神,如果一定要尝试解释,那也只有一种:物极必反,伏允被打得发生了基因变异,或者说,受虐成瘾了,无虐待,不过瘾。还不明白吗?就好比喝茶,入口是苦的,然后舌尖上会产生一丝丝甘甜,这就是老饕们所谓的回甘,我想,伏允应该就是迷恋上了这种自虐后的虐恋,苦涩后的回甘,从此欲罢不能。
回到上文,遭到大唐无敌雄师雷霆一击后的伏允,只能遁入大沙漠,创造了这段亡命万里的历史,他能这么做,应该不只是青海骢卖力,还和他顽皮上瘾有关,能够想象马背上的伏允,肯定是苦中有乐,穷也开心,当时若有流行歌曲,伏允定会边逃边唱:
“我的热情,好像一把火,燃烧了整个沙漠;太阳见了我,也要躲开我,它是怕我这把爱情的火……”(《热情的沙漠》歌词)
突然,伏允感到颈后一热,立时失去了知觉——
原来,伏允享受不尽这自虐后的回甘,别人可没这个嗜好啊,手下贵族逃到口头冒烟,心头吐血,终于忍无可忍,聚众造反了,一刀咔嚓了伏允,将老顽童这颗花白的头颅——此时伏允已年近花甲,献给了大唐,于是这场历史罕见的顽皮剧,至此终于拉上了帷幕。
“伏允帅千余骑逃亡碛中,十余日,众散稍尽,为左右所杀。”(《资治通鉴》)
这是公元635年之事,挺遗憾的,一代顽神——伏允,最终落得了这么个结局。
回顾他这一生,他将人性的奔放精神发扬到了极致,创造了一个前无古人的逃亡速度,如果再给点时间,在大唐诸将追赶下,他完全可能翻越葱岭(帕米尔高原),将吐谷浑的迁徙传奇传遍中亚,成为世人皆知的阿凡提,甚至来到中东,成为又一个阿里巴巴。
此后的吐谷浑日渐衰落,663年,被崛起的吐蕃赶入河西走廊,从此寿终正寝。从313年建国算起,吐谷浑一共享受了350年国运,由盛转衰的转折点正是伏允,这位历史上真正的老顽童,赌上全部国运,只赢了一局人生快意,是耶非耶,俱为云烟。
其实,政治也是江湖,武侠总是神功迭起,当时的中国西部,就上演了三国论剑这幕大剧:“中神通”大唐收拾了“老顽童”伏允后,另立质子于隋的大宁王慕容顺为王;不想就在此时,从没显山露水的“西毒”吐蕃崛起了,在松赞干布率领下,吐蕃先是抢占了本属于吐谷浑的党项和白兰羌,638年,吐蕃开始直接攻击吐谷浑:
“弄赞遂发兵击吐谷浑。吐谷浑不能支,遁于青海之北,民畜多为吐蕃所掠。”(《资治通鉴》)
这里的弄赞便是松赞干布,中原史书便是如此称呼的。收拾完了吐谷浑,吐蕃就开始攻击大唐,这样就衔接上了前文所述的松州之战,这一过程可以说是连环相套,无缝衔接。纵观伏罗川之战,“中神通”大唐击杀“老顽童”伏允,等于为“西毒”吐蕃崛起做了一件嫁衣裳,真叫人感慨万千。
假设没有这一战,“老顽童”PK“西毒”,结果会怎样?
先来看看吐谷浑军队的战斗力。
从隋唐两朝连续追着吐谷浑猛打的战事来看,吐谷浑的战力实在不值一哂,然而,那都是隋唐最为强盛的时候,换谁来都不经一打,所以不能就此下结论。我们不妨以大唐军队为参照,类比一下伏罗川之战和松州之战,看看吐谷浑和吐蕃孰强孰弱。
两战的共性是,大唐都是主力未届,前锋就已击垮对手。松州之战的前锋是牛进达,瓦岗军旧将,伏罗川之战的前锋是薛万钧和薛万彻兄弟俩,隋朝名将薛世雄之子,这个家族的勇猛气质恰如薛世雄的名字——世代雄杰,每遇大战,总是冲锋在前,杀敌于先,论战将武力,薛氏兄弟要比牛进达强出太多。
松州之战,牛进达五千前锋夜袭吐蕃大营,一举击溃松赞干布二十万主力,而薛氏兄弟也是突袭伏罗川,结果二百人遭遇两千人,比例上也大差不差。然而,吐谷浑遭到突然袭击后,虽然大为慌张,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反将薛氏兄弟围在垓心,两人虽浴血奋战,也很难突出重围,若非契苾何力率数百骑赶到,薛氏兄弟很可能难逃一劫,要知道,这哥俩的战力和秦琼、尉迟恭都有得一比,吐谷浑的战力如何,可见一斑。
不仅如此,伏允西遁大漠后,众将想要追击,薛万钧“惩其前败,固言不可”,什么意思?就是吸取此前被围困的经验,认为对手实力出众,绝对不能继续追击,讲得难听一些,那就是被打怕了。
能将薛氏兄弟打怕的人,战斗力如何?
据正史记载,大唐将士先后经历了数十战,才彻底击败吐谷浑,由此可知,吐谷浑能够存活350年之久,并非一点没有底气,虽不是你大隋和大唐的对手,但未必弱于吐蕃。吐蕃PK吐谷浑,结果真的很难说。
再从大唐角度看,兵强马壮的吐谷浑本是防范吐蕃的最佳缓冲地,伏允这位老油子,也是西南诸羌的天然克星,即使扛不住吐蕃,那也没关系,大唐完全可以背后扶持,从中制衡,就像以往中原政权对付北方游牧部落一样,分割离间,彼此压制,如今将吐谷浑赶尽杀绝后,反倒唇亡齿寒,将自身置于吐蕃的直接攻击下,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由于此前吐蕃从未显山露水,所以对大唐来说,伏罗川之战的后果多少有点始料未及,而松州之战则是明知故犯了,在对手已经初绽风头之际,不是立即摘头控苗,而是和亲输血,进一步扶持对手成长。
所以对大唐来说,伏罗川之战,打了一场不该打的战争,松州之战,又放弃了一场本该继续的战争,真叫人啼笑皆非。
而吐蕃没有错过这个战略机遇期,在吐蕃第一智者禄东赞的辅助下,松赞干布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改革,青藏高原迎来了前所未有的高光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