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的明澈之境-郑州日报数字报
♣ 曲令敏
拿到高春林的两本诗集——《漫游者》《神农山诗篇》,在久已忘记的焦渴里,有种想要举杯为饮的渴念被唤醒。岁月忽已晚的自暴自弃,和某种源自现实世界的荒诞与绝望,我埋头在网络小说里,不知今夕何夕。是高春林的诗,拨动了落叶纷飞的心弦,让我抬头看见了不曾远去的山河仍在,看到了《徐玉诺故居》《白龟湖,水波涌的下午》《荻间雪》《荆花出现了》,看到了根系深远的诗歌的血脉,看到了杜甫、李商隐、苏东坡和朱载堉,看见了那座落满光阴的神农山……不是眼睛看见,是心看见,是一颗老心灵重又犁开四季盘扎、雨雪交替来的泥土大地,于是,从昏睡中醒来,有了泪水,有了呼吸……
读春林的诗,感受到一如雅戈泰的隐忍,内敛,洗脱了生活中和生命中的泥尘,很少言及“自己那点儿破事儿”,给这个充斥着各种表演与喧嚣的时代提供了一面镜子。在这个“文学创作”繁荣得无以复加的时代,写诗的人很多,但读诗的人却很少。诗,成了圈子里的传诵。特别是一些看上去很高端的诗,压根儿就不是如我这般愚钝的草根儿能看的,仿佛能读懂的人越少,那诗才越上档次。我觉得这是一个悖论,古人如白居易、柳三变,但凡有水井的地方都有他们的诗和词,且至今还在流传。这话扯得远了,我是想说,我喜欢高春林的诗,就是因为他心里有读者,从不故作高深。但这不代表他的诗没有境界,没有深深远远的心灵探寻与抵达。
翻阅《神农山诗篇》,打开的是一个自然世界也是精神世界。春林的诗触动我最深的,是朴素和明澈。就像是穿行在云彩叶子之中的冬阳。就像是通往诗人心灵深处的细草小径。他的明澈,是金星,是月牙,是它们普照下的自在山河。尽管收藏了无以量计的历史和文化,青山还是那青山,河流还是那河流。所有事与物与人的叠加,无论显与隐,都不言自明,让读到它们的人经由文字看见了裸露的现实与历史,看见了无以言说的本然。我相信,有信仰的诗人都不会浪费字词和别人的时间,他老老实实地结果子,且把最好的果实捧出来。我曾经走过无数条涧溪,那水流一帘儿一帘儿平铺或垂挂,水流下是晶莹的五彩石,是大山不动声色却浩浩荡荡的气息,再不济,你也能看见水面上的天光云影,且心领神会,无须一个形容词。
明澈,不是大白话,有时候它是“欲辩已忘言”,有时候它是“欲说还休”,更多的时候,它是一个诗人的道行和操守。需要胸怀的宽广、视域的辽阔,需要超越时代、超越自我。读高春林的诗,总是能遇到意蕴万千的明澈,对于浮躁日久的人来说,是鞭笞更是福分。
春林的温暖和清冷都在于他的淳朴,他来自郏县安良一个偏远的山村,他从来不曾忘记,他是农民的儿子,是底层的一介平民。为了清醒,为了诗歌,他放弃了仕途升迁。多年来他一直走在边缘。他的诘问与抗拒源自血脉,源自切肤的疼痛,绝不是某种高地上的表演,自命清高的表演。所以,他的诗因发自深心而不隔。他说:“我蜗在貌似的安逸里,也许可以不想什么了。可是报纸上无聊的花边爆料像雪片覆盖暴力、拆迁和悲伤的群体。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夜太长。你们,给我词……”
读高春林的诗,我最大的感受是他的诚朴,唯有赤诚,能让人看见事物的原貌,连同附着其上的光泽,连同潋滟不止的内魂。朴,则是诚的延伸,是剔除一切遮蔽,让事物本初的纹理与色泽与气味在字词间呈现。
卡佛说:“总得有些什么用来盼望。慢慢地变老,失去一切和所有人。”作为一个有生必死的人,诗人的盼望是一个醒着的梦——就是这些词和另外的词,就是让有灵有性的诗句在黑暗里低飞。作为一个读者,我的盼望就是余生能读到高春林以及更多诗人澄澈的诗句,进而让自己像干净的草木一样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