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默川上起青城——呼和浩特历史漫话(四)

  呼和浩特这座城市的性格粗豪率真,这里的人们热情奔放。而这样一座充满阳刚之气的城市兼具阴柔之美,它是由两位巾帼不让须眉的蒙古族女子奠定基础和主宰定型的。满都海夫人和三娘子是两位深明大义、文武兼备的巾帼英雄,她们是跨马弯弓驰骋沙场的“花木兰”,也是叱咤草原的权力主宰者。

  繁华的丰州城在元末明初的战火中被毁,真是“兴亡无限惊心语,说与时人总不知”,辽金元时富庶的丰州滩荒芜了一百六十多年。明初虽然一度在今托克托县城设立东胜卫,但很快便内迁。终明一朝在巴彦淖尔的后套和大青山南麓的前套地区没有驻防,基本视这片辽阔土地如荒外而丢弃,明初强盛时每年命令军队在长城以北焚烧五十至一百里宽的荒地清野,另外派兵力驱逐进入前河套地区的蒙古人,烧荒使这里变成了牛羊不生的焦土。直到十六世纪二十年代阿勒坦汗率领土默特部驻牧呼和浩特一带,这里才重新有了人烟和生机。

我说的第一位与呼和浩特有关的蒙古族女性是满都海彻辰夫人,又被称为满都海哈屯,哈屯(亦音译为哈敦)是蒙古语,汉语意思是娘子、夫人或王妃的意思。在她的悉心照顾辅佐下,成吉思汗的第十五世孙孛儿只斤·巴图孟克成就了中兴之主的美誉。十五世纪中叶蒙古瓦剌部逐渐强盛,略知历史的人也知道土木堡之战中瓦剌也先率部打败明军,俘虏明英宗并包围北京。也先因部族之争被暗杀身亡后蒙古诸部分裂,直到孛儿只斤·巴图孟克成为达延汗后,草原上才重新出现霸主。

1478年第31代蒙古大汗孛儿只斤·满都鲁去世,他的第二位夫人满都海彻辰夫人掌管察哈尔部并统辖蒙古诸部,满都海彻辰夫人拒绝非黄金家族贵族的求婚,精心抚育孛儿只斤·满都鲁的侄子孛儿只斤·巴图孟克,并扶立他成为察哈尔蒙古达延汗,并同他结婚。满都海彻辰夫人多次以座箱或皮囊驮载着幼小的达延汗率军出征,弯弓搭箭冲锋陷阵,征服了西部的瓦剌蒙古。达延汗在满都海彻辰福晋辅佐下执掌政事,在呼和浩特市北大青山和大黑河经过几次大的战事,打败蒙古右翼军队,蒙古草原重新统一到黄金家族后裔手中。

满都海彻辰夫人是蒙古汪古部人,相传就出生在土默川上。今天,在呼和浩特市中心的满都海公园就是为了纪念这位杰出的巾帼英雄的,这个公园布局紧凑,造景优美,既有骏马秋风塞北之英气,又有杏花春雨江南之隽美。仿佛当年勇气智慧非凡的满都海夫人,将血雨腥风的草原导引为牛羊散漫的牧场。《蒙古源流》和《蒙古黄金史》记载着满都海彻辰的事迹,三十三岁的满都海在嫁给7岁的巴图蒙克时,曾当着蒙古贵族的面向忽必烈的生母也失哈屯的灵位前发誓,乞求能得到七子一女。后来达延汗恢复了万户制度,将漠南漠北蒙古划分为左右两翼六个万户,左翼察哈尔、兀良哈、喀尔喀三个万户部由他自己统治,右翼鄂尔多斯、土默特、永谢布等三个万户部由其子孛儿只斤·巴尔斯博罗特为济农来统治。六个万户部、四个卫拉特部和大兴安岭以东的科尔沁万户、兀良哈三卫蒙古等都在大汗直接统治下。达延汗的孙子阿勒坦汗(又译为俺答汗)在今内蒙古呼和浩特一带游牧并崛起,在土默川平原上修筑起了库库和屯——即今呼和浩特的前身。

可以说,满都海彻辰夫人不仅扶持了一位有作为的大汗,也奠定了呼和浩特市附近土默川在蒙古草原上的政治地位。我要说的第二位杰出的蒙古女性,便是直接规划设计呼和浩特旧城的人,三娘子——她是满都海斯琴的孙媳妇儿,阿勒坦汗的王妃,史称“钟金哈屯”、“也儿克兔哈屯”、“克兔哈屯”等。她是瓦剌奇喇古特部落首领哲恒阿哈之女,土默特部首领阿勒坦汗征漠西时被掳回,因貌美被阿勒坦汗自娶之,20岁的三娘子嫁给时年63岁的阿勒坦汗,成为他的第三位夫人,故被称为三娘子。

达延汗统一蒙古后不久,明朝嘉靖年间阿勒坦汗便率土默特部驻牧于呼和浩特市附近。逐渐强盛的土默特部驱逐原来的草原霸主察哈尔部于辽东,成为右翼蒙古首领,控制了东起宣化西至河套、北抵沙漠南临长城的广阔地区。在阿拉坦汗的统治下,呼和浩特市乃至河套地区逐渐恢复元朝中期之旧观,畜牧业、农业和工商业相继恢复和繁荣。阿拉坦汗鼓励畜牧业发展,经过一段时期恢复畜牧业增殖甚多,沿用传统苏鲁克制度,鼓励汉族来放牧代养牧主牲畜。从1571年明朝和蒙古互市以来,通过马市呼和浩特地区的马匹输送到长城以南就有三百多万匹,还有牛、羊、驴、骡等牲畜。据《蒙古源流》记载,十六世纪中叶以后,蒙古地区贵族首领拥有的牲畜动以万计,阿拉坦汗即拥有四十万头牲畜。

在明朝与蒙古没有互市前,为解决单纯牧业经济难以自给自足的问题,俺答汗决定在土默川发展农业生产。当时从事农业的主要是从晋北等地逃亡到土默川的汉人和与明朝战争掳获来的汉人。明嘉靖三十三年(1554年)白莲教徒吕鹤、赵全等投奔土默特,阿拉坦汗听从他们的意见,还出榜招纳边墙内的汉人来土默川从事农耕,对农业生产轻赋薄徭,“岁种地不过(纳)粟一囊,草数束,别无差役”,这吸引众多边墙内的汉族穷苦百姓不惜冒险“走西口”去种田活命。土默川上出现了许多蒙汉人民杂居的村庄和小集镇,蒙古族群众把这些村庄和市镇称为“板申”,板申是蒙古语,原意为房子,引申为村庄。土默川上数年之间开田万顷,数百板申相连,到万历初年即十六世纪七八十年代,进入土默川屯垦的汉人已达十万人众,清代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四十四载“明嘉靖初,中国叛人逃出边者,升板筑墙,盖屋以居,彼地呼为板申,有众十余万,南至边墙,北至青山,东至威宁海,西至黄河岸,南北四百里,东西千余里,一望平川,无山坡溪涧之险,耕种市廛,花柳蔬圃,与中国无异,各土酋分统之。”

直到如今土默川上有好多以板申命名的村庄,也简称为“板”,仍以板申来命名。这些村庄的名称体现了蒙汉交融的特点,如辛辛板是蒙古语“西信板升”的谐音,意为“官府存放红高粱的仓房”;再如桃花板是蒙古语“陶海板升”,意为“河湾处的村子”,后来演变为“桃花板升”;口可板(青房子)、乃莫板(八间房子)、色肯板(好看的房子)、塔布板升(五间房)……这样的村落在土默川平原上成百上千,板申的先民们就是第一批走西口的人:有秘密组织白莲教反对明政府的人们,有发配戍边的囚徒和罪犯,有因战争被掳掠来农民。但大多数是不堪明朝官吏压榨的北方边民,多逃亡到了土默川或进而逃亡至河套。明人方逢时《塞上谣》里写道:“人言塞上苦,侬言塞上乐。胡马不闻嘶,狼烟净如淮。时雨既降沙草肥,丁男释甲操锄犁。夫耕妇鎑朝复暮,柴门鸡犬皆相依。塞上千山如列戟,烽火处处狼烟息……”土默川上的蒙汉人民聚居于板升,蒙汉两族人民在生产、文化、医药诸方面进行广泛交流,促进了土默川经济、文化事业的发展。

自阿拉坦汗引进板申农业后,游牧与农耕并重的土默川变得更加富庶,其战略地位也越来越重要。阿拉坦汗鼓励汉人引进农业技术,种植黍、糜、谷等作物,农业使土默川地区粮食可以自给自足,到明穆宗隆庆五年(1571年)再度互市时,土默特部已用不着提出用牛羊换粮食的要求。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交流中汉族群众向蒙古族群众虚心学习饲养牲畜的经验,定居板申的汉族人民传播中原地区先进的农业、手工业、建筑等技术。土默川上万顷的土地种植着麦、谷、黍、菽等五谷杂粮,栽培有瓜、果、犁、桃等菜蔬……“春夏耕牧、秋冬围猎”是土默川上当时人们的生活写照。当时呼和浩特市的手工业也有了很大的发展,蒙汉族群众已经会制作许多复杂的手工艺品,如摇车、皮箱、盔甲、马鞍、辔头等;锻铁业和铸造业也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今天呼和浩特大召正殿的银释迦牟尼像和前殿的铁香炉,便是在那个时候铸造的。当时已经有许多手工业分工的村落,如“察素齐”是蒙古语“查斯沁”的音译,汉语意为“造纸者”,说明这里有造纸的手工业;再如“毕克齐”是蒙古语“毕谦契”的音译,汉语意为“书写者”,“萨拉齐”及“沙尔沁”是蒙古语“萨勒沁”的音译,汉语意为“挤奶者”,说明当时手工业和工商业分工非常细。

筑板申蒙汉聚居的影响是深远的,阿拉坦汗的做法为东边的地区所效仿,影响着中国历史的走势。明万历年间兵部尚书王崇古《散逆党说》指出:“自丰州以西,沿河一带至于多啰土蛮住牧之地,亦有板申,分隶麦力艮台吉与大成台吉,但不及丰州川之众耳。此辈咸系即年被掳及逋逃为虏耕种以就食者。”这种半农半牧区不断扩大,对保守的明朝构成了严重的威胁,活动于今赤峰和通辽一带兀良哈三卫逐渐“人皆土著,可以耕稼,比之北虏,势实不同”。万历三十六年(1608年)熊廷弼为巡按辽东御史,他上疏《务求战守长策疏》云“往虏故穷馁,又马于冬春草枯时痩如柴立,故我犹得一间。近所掠人口筑板升居之,大酋以数千计,次千计,又次数百计,皆令种地纳粮料,人马得食,无日不可图我。”说明板升之筑已使南下的少数民族有了根据地。熊廷弼还向朝廷进言听到的到长城外耕种的汉族百姓的肺腑之言:“向特怕虐杀我耳。今闻虏筑板升以居我,推衣食以养我,岁种地不过粟一囊、草数束,别无差役以扰我,而又旧时掳去人口,有亲戚朋友以看顾我。我与其死于饥饿作枵腹鬼,死于兵刃作断头鬼,而无宁随虏去,犹可得一活命也。”我看了这个就想起了隋朝百姓写的《无向辽东浪死歌》。虏是指蒙古诸部的贵族,明朝的腐朽统治逼迫衣食无着的汉族人民逃亡草地求生,使板升遍于长城之北。熊廷弼是我特别敬重的忠臣,他提到北边长城的“砖石虏皆拆去为板升”,规模相当可观,老百姓活不去才走西口和闯关东,拆掉长城上的砖石盖房子也是为了活命呀。

农牧经济的发展需要和内陆贸易互市,才能满足日常生活的需要。蒙古族群众要出售大量的牲畜和畜产品,换取内陆的铁锅、布匹、茶叶等,嘉靖年间阿拉坦汗提出“通贡互市”的请求因遭到明廷拒绝而屡起战端。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阿拉坦汗在多次遣使要求开放朝贡贸易未果后兵临北京,以武力要求明朝政府开放边贸,史称庚戌之变。之后短暂互市后双方再次开战。战争毕竟对谁都没有好处,明隆庆五年(1571年)在三娘子佐助下,阿拉坦汗接受明朝“顺义王”封号,从此明廷和蒙古之间友好贡市,关系日渐和睦。明朝接受大臣们的建议,在大同、宣府、延绥、宁夏、甘肃等地开马市11处,开通便于蒙汉人民自由贸易的月市或小市。从而“东自海谷,西尽甘州,延袤五千里,无烽火警”。

在土默川上,阿拉坦汗早早就延揽汉族能工巧匠们建筑宫殿和寺庙。嘉靖年间投靠阿拉坦汗的白莲教徒丘仝等组织能工巧匠在今土默特右旗的美岱召村一带修筑大板申城,后在战火中焚毁略尽。据明人瞿九思《万历武功录》记载,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由白莲教徒赵全、李自馨等进行重建,“创起长朝殿九重”,成为土默川上一处漂亮的定居宫殿。与明朝达成封王、通贡、互市协议后,阿拉坦汗另谋在靠近大同的地方修建城市。明隆庆六年(1572年),阿拉坦汗和三娘子共同主持修建一座城池,明朝政府帮助给了部分建筑材料等,城池建在“青山如屏,黑水如带”的土默川上,大青山如同一座古铜色的屏风矗立在北。那时的大青山千里郁苍林木繁茂,山中松柏连抱。城池建成后明朝赐城名为“归化”,意思是接受明朝的教化,带有浓厚的大民族主义味道。归化城就是今呼和浩特旧城区的前身,当时的归化城由青砖砌成,在层峦叠嶂的大青山映衬下,真是青山如黛美如画。远望城池一片青色,当地蒙古族人民给它起了一个美丽的名字,叫“库库和屯”,又译为“呼和浩特”,汉意为“青色的城”。在修建归化城时,阿拉坦汗已老病缠身,筑城之事主要由三娘子来运筹谋划,三娘子还主持扩建归化城,又修筑了规模宏伟的外城。呼和浩特大召寺也是阿拉坦汗和三娘子共同主持修建的,由于召中供奉银制释迦牟尼像,亦称为银佛寺。阿拉坦汗去世后,三娘子一直居住在归化城,人们更愿意亲切地把它称为“三娘子城”。

明隆庆五年(1571年)封贡互市和议之后,阿拉坦汗和三娘子一直维护着土默川平原的和平局面。一些部属破坏盟约在边境掳掠侵扰,都被阿拉坦汗严厉惩罚,阿拉坦汗去世后维系与明朝和平的大任落到了三娘子肩上。阿勒坦汗去世后,依旧风俗三娘子被阿勒坦汗长子乞庆哈收继为妻;乞庆哈死后再嫁其子扯力克。三娘子嫁给三任土默特部首领,掌握兵符和实权,致力与明朝通贡互市之后,塞外草原上出现了各族人民“醉饱讴歌,婆娑忘返”的景象,宣化大同至甘肃等地开设互市贸易罢兵二十年,明朝敕封三娘子为忠顺夫人。万历四十年(1612年)三娘子病卒,明朝遣使给予赐祭七坛的隆重祭礼。明清两代有许多诗人歌咏三娘子,《忠顺夫人三娘子小像》画卷题诗末云“春风难于传英概,秀屠长眉胡不群。”近代藏书家傅增湘《咏昭君墓》诗云“麟阁云台盖世勋,论功一例逊昭君。若从边塞争芳烈,顺义夫人亦不群。”我觉得这个评价非常中肯。

据史籍记载,明天启七年(公元1627年)年,察哈尔部林丹汗“克归化城,夺银佛寺”,暂时拥有土默川及内蒙古西部地区。明崇祯五年(1632年),皇太极战败林丹汗,追到归化城后纵火焚城,只对银佛寺加以保护。在疆场战火和人间烟火中历史在不停续演更迭,只有和平和友爱最令人珍惜和念想。清朝至,后金烧毁的归化城又建了起来,人们还叫他“三娘子城”,这就是人心。(部分图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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