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渐渐远去的巷弄|丁景元
文化明光
那些渐渐远去的巷弄
作者:丁景元
编辑:董祖芹
一张名叫《大巷口的清晨》的明光老街照片,特别老味别致,让人无法抵挡她那古朴厚实的光芒——清晨的阳光,铺满了青砖黛瓦的老屋顶,也透过老槐树的枝枝蔓蔓,在巷弄的地上、墙上投下榆钱般的碎影。引煤球炉人家的炊烟,袅袅地从门前的巷口升起来。路上只一二人,长者的模样,负着剑,都朝光阴的另一端前行。
巷弄多在旧城,老城,在一座城市最初崛起的地方。它们曾作为主要街市风光过,荣耀过。然而有些声音、有些身影,我们再也听不到看不见了,比如那“嘣、嘣、嘣……”的弹棉声;“叮当、叮当”的打铁声;“咔嚓、咔嚓”的剪布声;“哒哒哒哒”的缝纫声;“膨膨,嗵嗵”的敲白铁皮声;“砰”的爆米花声……货郎的拨啷鼓声,卖冰棒的竹棒声,送报的车铃声;“修伞呐”“修棕绷床哩”、“钢筋锅换底哩”外乡匠人的吆喝声……还有那大碗茶,糖茶、汽水,小画书,电线杆上的大喇叭……
巷弄里没有令人惊艳的风景。条石,老屋,老人,瓦莲花;牌坊,老井,老槐,狗尾草。如一色的铅笔画,永恒的灰黑基调。
巷弄因民居而生,是一片民居的出入口。久香里巷弄便是平房居民的通道。初来小城时,租住朋友的五楼,阳台正对着久香里巷弄串起来的平房人家。俯身目光便落到巷弄里人家的院落。
春天。这家院子里的榴花红了;那家的蔷薇越过院墙,把花开到巷子里来……
夏天的夜晚。人们在院中吃饭、纳凉;男人们光着脊背,摇着大蒲扇,聚在巷子里打牌、下棋、掷骰子,闹腾至半夜方各自散去;老人们搬着小凳子,坐在巷口昏黄的路灯下,在吱哽吱哽的二胡声伴奏声中,听那或苍凉或欢悦的泗州小调。
秋天。一家院子里丹桂开了,缕缕清香飘了一巷;一家院子里的柿子跟着就红了,像一个个小灯笼挂在枝上。
冬天。老人们拄着拐杖,端坐在一只老旧雕花的木椅上,慵懒地晒着午后的太阳。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飞过来几只楝雀,停留在脱光袈裟的老槐上,嘎咕嘎咕一阵对语后,飞走了;或者飞来的是一阵麻雀,叽叽喳喳争吵不休,设若它们不吵不闹,看上去很像树上的枯叶;又或者飞来的只是一只喜鹊,一两声喳喳的报喜声。一切复归平静。像时光断流一般。
一切是这么近,与我只隔一层玻璃;一切又那么远,让我找不到任何由头,步入他们的生活。即使每天下班回来,脚步那么近的从他们的身边轻轻的行过。
在城市人口膨胀的今天,巷弄越发成为人们曲折前行的方便之道。老人民广场与我隔着几条街道,若有事前往,出门沿方家巷西行,有时行不过几十米便遇堵行不通了。这时,不必着急,往旁边一闪,便扎进四眼井巷,西折实小东巷、横越柴行巷、过中心路6巷(并排十多个巷子皆可通行),便到了中心路的大巷口,然后沿人民路继续西行便到。当然也可以沿人民路西行,右拐公安路,经与学堂的十字交叉路口,左拐广场。
一路在小巷中深行,七拐八扭的,有时疑前方无路时,及至抵达近前一看,巷子在这里发生了转折,拐弯后,又是深深的细巷。若是对面来人,需双方各自侧身方能通行。若是熟人,心中便满满是“转角遇到你”的感受。沿着细长曲折、盘桓交错的巷弄走着,街市的噪音被屏蔽了。在慢时光里,听得最清楚的是自己的脚步声。有时,空中会突然飘落一阵鸽哨,抬头去寻,却不见鸽群,唯见一线蔚蓝的天空。
闲来无事时,喜做“胡同客”。寻那陌生的巷弄,探奇一般地走进去,辨识巷弄的标牌,摸摸老旧的砖石,数数巷弄里的门户。或聚焦高高屋脊上的瓦莲花;或拍拍随风飘摇的狗尾草;或近拍檐头上的木刻小兽;或特写年代久远的门楣。若是主人同意,还可大大方方地进入他们幽静的小院,看朱漆脱落的扁额、圆形的廊柱、格子窗和从天井上方投下的明晃晃的阳光。敲敲老旧的家什,在回声中听主人说他那祖上的故事。
就这么走着,看着,记着。每次都有发现,每次也都有收获,不觉就积攒起厚厚的一本“巷册”来。某天忽然心血来潮,一一数来,却突然发现明光旧城(2007年前)的巷弄有177条之多。有意思的是叫“街”的只有5条,即望横街、菜市街、顺河街、惠利街、工商大街;叫“道”的仅有2条,即明珠大道、池河大道;叫“路”的有44条,如龙山路、广场路、育才路、车站路、韩山路、中心路、人民路、花园路、和协路、学堂路、交通路、渡口路、爱府路、三园口路、靳郢路等,叫“村”的有15个,如女山新村、龙山新村、幸福南村、西郊新村、爱府新村、渡运新村、耐火东村、航运新村、搬运西村、搬运东村、黄郢新村、老站宿舍、芦柴场等,这些带上“新”字,自然为后来兴起的城中村。
把上面的街、道、路、村去掉后,剩的便都是巷子了。可这数字一加一减,吓了一大跳,原来巷子最多,有106条之多。盐百巷、旺龙巷、光明里巷、双人巷、卧龙巷、环府巷、百仓巷、安平巷、永安巷、平安里巷、汇源巷、大园巷、学堂巷、平昌里巷、南塘巷、菜市巷、环回巷、朝阳巷、南大寺东巷、西寺坡巷、龙泉巷、铸石里巷、化一巷、小桥巷、铁小巷、桃园巷、升平巷、松树里巷、四道巷、酒香里巷、双塘巷、花园巷等。一口气把这些巷子读下来,像是吟诵一首韵味十足的诗词那样抑扬顿挫。
细细考究起来,巷弄的命名是很有意思的。它们或以姓氏命名,比如方家巷、耿家巷、胡巷、李巷等;或以功能来取名,如柴行巷、牛市巷等;或借物称呼,如龙井巷、前井巷、四眼井巷、梅井巷、小井巷等;或以“字”取名,如以“泰”字来命名的就有泰安里巷、泰康里巷、泰福里巷、泰昌里巷、泰兴里巷、泰乐里巷。所以,每一个巷弄都是一部丰厚的历史,都承载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
巷弄的名字在不断变化,如一个人有了乳名之后,后面又起了大名,甚至有字有号。然而,叫大名的时候,我们已然忘却了它的乳名。有的小巷原先叫什么,就连小城里的人能全部叫上来的,已寥寥无几了。比如“人民路”“育才路”“车站路”“广场路”“池河大道”它们的原先的名字都不是现名,而是分别叫“大马路”“东环路”“西环路”“二马路”“三马路”。如此,若以东环、西环路来想那时的这个小城,面积也仅是现在城市的十分之一罢了。然小城的历史却由来久也,若从有“明光集”一说算起,已历六百年风雨沧桑了。
路名之所以会改,想必是没有特色所致,那些有特色的永远不会变,比如“四道巷”“双人巷”“四眼井巷”。
城市的发展,新城与老城,自然分界为新旧两方风景,从老城到新城,中间如同一段时光隧道,时空仿佛跨越了几百年。
人们之所以留恋老城和这些巷弄,其实更多的是留恋巷弄里的记忆。自小在巷弄里长大的孩子,现在已经在这座城市或另外城市的高楼里住着。他们偶尔回来看望自己的双亲,也顺便找些巷弄里成长的记忆。有一次,我在“汇源巷”里遇到一个把车子停在巷口,徒步回家看望母亲的年青人。他说:“这巷道走进来亲切,但要让我再回到这里生活,差不多便是让我回到旧社会了。”如此说来,年青的一代人,没有多少人会去留恋老城里那落伍的生活方式,更不愿意在瑰丽的黄昏,将自己没入这条天光黯然的巷弄。所以,随着巷弄里那些老人们一一谢世,一户一户的门扉便悄然合上。一把锁,便锁住了一段旧时的光阴。
或许自己已变成真正意义上的胡同客了。有些巷弄去得多了,不觉就对它心生几份特殊的感情。最是不能照见那个大大的“拆”字,还有“拆”字外面着意加的那个大大的“圆”。 每遇,心在心底问自己:“是不是拆了,结局就会圆满了呢?”
一片民居倒下去,引起一片唏嘘的叹息声。一片高楼长出来时,人们又欢天喜地的住进去。这样想来,城市和巷弄的轨迹,就是勃兴几十年,陈旧几十年,衰落几十年,然后静静地等待再次兴盛。
这个城市中一个旧的巷弄消失了,而城市中的另一个地方,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巷弄。就像高楼替代平房,小区取代四合院。
要过去的终究要过去,没有人能够挽留。一切都将消失,一切又将重生。只是,有时我们奔波得太努力,以至于忘了我们为什么出发?
文化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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