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余艳：人间姐妹
人 间 姐 妹
文丨余艳
这些年，我无数次来回穿梭在家和单位两点一线间，是个标准的上班族。除了或留长或剪短的头发，生活一成不变。春天裹着长毛衣走过门前窄窄的马路，夏天滴着汗停在十字路口等待绿灯通行，秋天戴上围巾踩碎一地落叶，冬天像只企鹅般慢慢行走在结冰的路面上。掰掰指头居然已经大学毕业有十来个年头了，我已然是个资深的职场人了。
刚毕业时其实没有选择回到家乡，那时心高气傲，觉得凭着一纸学历就可以在大城市里站稳脚跟。经过无数次应征和试用，才发现自己除了学历根本一无所有。那时的我不是徘徊在这个路口，就是辗转在下个车站。看了西区的日落，也会在陌生的旅店早早醒来掀开窗帘看到东区的日出。找工作，丢工作，谈恋爱，失恋，现实生活像孩子的表情一样喜怒无常。
抱怨成了常态。外地的漂泊不尽如人意，就索性收拾行李回了家。找了份本地不错的企业工作，也结了婚。日子如流水般缓缓流淌，不久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丈夫长期出差，不能够接送我，而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上下班成了一件困难的事，又不能因为这个长期请假，更害怕因此丢了工作。于是我上网刊登了一则求助启示，内容是希望请个长期的司机接送我上下班，限制条件是——女司机，报酬是按月付费。不久，我收到了回复。是一个长我几年的大姐。我们都觉得挺合适的，从第二天就开始我们“相互扶持”的日子。女人与女人之间总是很快能找到共同话题，她老公单位改制下了岗，在自谋生路，有一个争气的儿子学习很用功……车上聊着，很快我们就熟络起来。她是个读书不多却极其认真的女人，履行起职责来一丝不苟得像个军人。无论刮风下雨，她每次都是准时停在门口等我，笑眯眯地看着我挺着肚子晃出来。我看着她坐在车里耐心地等我，总觉得心里热热的，像无助的小孩够着了头顶上大人的臂膀。我亲切的称呼她宝姐，她个头不高，说话慢慢的，开车也稳稳的，她告诉我刚丢了工作。“女人人到中年不好找工作啦”，她苦笑着，“我正好闲的无事，接送接送你，我也打发打发时间……”正值盛夏，我看着她晒得微微黝黑的皮肤，心里竟升起一股敬意。说实话，如果不是工作，这样酷暑的天气我也会躲在家里避避烈日。她反而不能安逸赋闲，比起那些围坐麻将桌打牌到昏天黑地的女人不知让人敬重多少倍。
有一天，我刚下车，被一群拿着小型摄像机的男人围了起来，着实吓了一跳。其中一个抓着我的衣服，问我有没有给钱，有没有给钱！我说没有。然而他们还不死心拦着我，硬是问我和司机是什么关系。我生怕碰到肚里的胎儿只为挣脱当下，于是急中生智，我说姐妹！是姐妹！回到家宝姐打我电话，我才确定原来真的是打黑车的行动，也就是说如果我没有说姐妹，宝姐就要遭殃了。她一个劲地谢谢我，能感觉到她惊魂未定的状态，我当时就哽咽了。放下电话，我哭了，一个辛辛苦苦为我付出劳动的女人，只为了补贴家用，躲躲藏藏，还要感谢我的“维护”。想起我刚毕业时青涩懵懂，只因一点点小错误，就被老板大声呵斥，分分钟被他人替代岗位的回忆，心中对宝姐更多的是理解、疼惜。
我不知道该如何给这种谋生方式定性，或者它根本就无法被客观归类，它只是求生的本能。当一个失去工作的中年女人努力不成为家庭的负担，当一个没有资本傍身连美好容颜都日渐消逝的女人日日奔波，当一个母亲想给孩子提供更好的条件去珍惜每一个挣钱的机会，我认为她是可敬的。
几个月后，我回家做月子，停了工作，也把宝姐的“工资”结了账。没想到她拎着鸡蛋带着儿子来我家看望我。走得时候还包了红包给刚出生的孩子。推搡间她小跑着离开了。我憨厚待人的宝姐，你来这一趟算是全还给我了啊。
孩子慢慢长大了，我回到了工作岗位。日子又恢复了正常。而后很少联系宝姐。我知道她一定又忙着，笑着，奔波着。城市不大，日升日落，我多数时间都在一心一意照顾着孩子。偶尔想到我的宝姐，她却就此消失在茫茫人海。再无联系。心中欠着的情谊一直未能补偿，时间长了，就是一道深深的烙印。慢慢的，我的事业有了起色，安定的家庭给了我施展才干的条件，工作上我踏实肯干，也得到了领导的认可。事业上的收获让我多了很多新的朋友，物质生活日渐丰富起来。经朋友推荐，有一家小而雅致的美容院非常受欢迎，不仅服务好，价格还比同等的低，于是我和朋友相约去体验一次。当我们正推门离开的时候，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我眼前。是我多年未联系的宝姐！她先是惊讶而后倒腼腆起来，拉着我说这是她开的小店，询问我孩子多大啦，工作怎么样啦，熟稔如初。我问她你的车呢？她说在一次春节时因为送一个客人回家而被车管所扣押后罚了几千元钱就彻底歇了。我什么也没说，回头办了张会员卡。我跟她开玩笑说：宝姐，这辈子你注定要做我的生意了哩……
就像林夕在《单行道》中写下的歌词：“一路上有人付出虔诚为不认识的陌生人祈祷，有人过了一辈子只为一家几口每天都吃饱。”生命的过程就像一圈圈的赛道，我们每个人自生下来就是天然的选手。在每一轮的竞赛中，混合着血与泪的冲刺，或拼到目眩，或撑到透支。
“每个人都是单行道上的跳蚤，每个人皈依自己的宗教，每个人都在单行道上寻找。”生命中总有一群这样的人，你不必多了解她，甚至不曾认识她，但你们努力生存的方式是这样的相同，仿佛你们是：姐妹。在柴米油盐浸染的烟火人间，唯有全力生存才是生活最本真的写照，亦是你我的肝胆相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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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董祖芹
组稿：毕子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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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明光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