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集·从甸南街头的单车轮下谈起
01
清晨的蓝天是深邃的,今儿不知怎的,流云稀淡,是谁打翻了天国的颜料,犹如泼墨而出,溅得漫天都是,再出彩的画家也勾勒不出此等磅礴之态。我站在阳台上,举头望天,穷尽一切溢美之词。远山深处的寂静,原野缥缈的焚烟,无不在这天地之间悸动。村中茂竹已被剪去几枝,后来居上的高大电杆在苍穹划过一道方格线。无风,无雨,悠悠荡着的呢喃细语。今早,一定有不少的乡里人和我一样在仰望天空吧。如此熟悉啊,在下五村冬日追晨那天,也是这样的淡雅气息。
未急叹息,天又恢复了往日的碧蓝,云藏进无数的山峦重叠里,透过缝儿,才能窥见白色风车摇啊摇,酝酿个几天几夜,织出一团团棉花糖,挂满天。那时,你又流着哈喇子,恐想伸手摘下一串,谁也不给。
吃过早饭,摊开书本,还有几章便将此书读完。屋里煞冷,围炉火热劲儿已全消,冻疮如期而至。写下书评后,寻思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事呢?转念一想,呦,该有好些时日没去骑车了。
自行车的车胎气瘪瘪的,骑时颇费力。每到小沟只能刹住,晃悠而过,不然,那家伙可颠得不行。
02
周六,是甸南镇赶大集的日子。集市上,人头攒动,要遇了大卡车,指不定堵车呢。我此行的第一要事,是去农村信用社旁的李师傅那加点气。李师傅修自行车恐有几十年了,自打我记事起,他就在甸南街头以此为营生。后来,天马集市重新翻修,他也不过挪个位罢了。
“李师傅,借您这打气筒用一下”,我走了过去。
“好咧。”他在对面小吃店门口与掌柜的晒太阳、嗑烟谈笑。这会儿是中午,无客临门。
我匆匆穿过马路,到摊前,三轮车旁只有一辆山地自行车,怕已修好,等客取罢。打气筒是金属的,淡蓝泛白,一瞧就晓得,有些年月了,尤其这种蓝色的,是老牌子。昔日,我家就有一个。
“嘟嘟嘟”,一脚睬住固定架,半弓着腰,上拉下压,饱得两轮鼓鼓囊囊。辞别李师傅,道个谢。
手指间留下的黑色印记,是打气筒给我的,一擦就掉——李师傅那布满裂痕的双手间也嵌了黑色,却再未褪尽。
03
刚绕到对面大街,就被一卖药老翁吸引住,他就蹲在农村客运汽车停放处,戴个旧草帽,也不吆喝,就蹲着,把着集市大门,望望往来穿行的各色赶集之人,其身后是一盏路灯。
扫视一圈,蒙尘黯淡的塑料袋内,中药材足有十多种,奈何才疏学浅,我只觅得当归与三七。
俯身,拾捣拾捣,一股来自深山老林里的原始药香味沁人心脾,不浓,却很香。
04
一路俯冲,过海虹桥,转进环湖公路。
海门口遗址之侧,当初被剑湖水淹没的烟草育苗基已裸露地表。这一方土地面积还蛮大,冷不丁冒个人头,有起有落。
那明晰的轮廓算是一框框垒出的长方形空心砖吧,此正为育苗大棚。那些人,是在清理被水冲乱的土地,好为育苗做准备。
年过后,附近烟农又会齐聚此地,载满整车拖拉机与三轮摩托车,开启新一季的劳作。
路边,散落的自行车或成排摆放、或扎堆倒立在地,斑驳树影还在叙说着关于冬天的故事,转眼,又是万物复苏。
05
沙沟尖村委会往南点,路旁停几张车,远远就望得见烟火弥漫。这家人可是乔迁之喜,正大宴远近宾朋。鞭炮铺地长长,全是红色喜庆。
递烟点火、推杯换盏,席上划拳相争;烧水盖锅、端菜加盘,院内忙里忙外;欢声笑语、你来我往,此间好不热闹。
你且离席扯角桌布,包个腌鱼,留给儿女乖孙;或喝碗菜汤,抓些糖果,塞入兜里,大伙客气离桌;或最后捞点炸乳膳,有说有笑,酥脆而去,随个份子。
农家之乐,俱在热情。
06
金岛渔庄那儿,有个三岔路口,一条转向老214国道,一条通往县城,另一条则是去柳营。这儿附近有几个建筑工地,常有大车出没,往来运货。
年久了,车来车往,刮风起尘,临处树上裹层青灰。冬日天光中,再也不能熠熠生辉。荒凉中带点沧桑,它们该是比谁都无比渴望盛夏而至吧,那至少能洗场酣畅淋漓的澡,与辛酸往事说再见。
07
刚驶入县城新路,玉米地一片灰黄,又起焚烟,架势渺得可怜。一老妪独立田间,挥动手中之锄,铲铲垃圾,挖挖荒草,枯荣一时。
冬日,蛙声也变得沙哑,淹没成朦胧的美,迷离恍惚。
生活打磨过的老茧硬、多、厚,还有那深深浅浅的佝偻,此刻,直披全身的阳光是如此金光灿灿。
寒风如刀,那来自田野的呼啸,翻滚涌动,皱纹便愈发清晰,她真的不知何为疲倦吗,可曾想过打盹一茬儿?
08
我喜欢骑车时听歌,耳机线里满是排山倒海。今天我没开数据,播放列表多为纯音乐,速度便随之放慢,悠悠闲闲,心满意足。
临到柳营,迎面破风驶来一三轮车,中年妇人奋力蹬踏板,好不努力,她有什么急事?我自思道。呼啦一波,风过车闪,我俩打个照面,各自远去。我扭头看看她,模糊的背影暗暗消失。
09
哎,前方路墩上坐个老头,啜一口茶,沉思往事。我只瞥见他的背影,他始终没回过头,自然,无顾我的到来。
少时壮志凌云,怎奈独留青冢向黄昏,谁言蹉跎岁月枉少年。答曰“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10
拐进朱柳,三位布帽老头缓缓走到路口。最左侧老者也许童心未泯,也许因好奇之心,侧头弓腰窥探路边一水泥盖板,帽顶有些塌。
我停住,从后坐抽出饮料瓶饮了起来。中间那人,仿佛在征求旁两人的意见。
“嘿,老伙计们,一会儿咱溜去哪散步?”如此这般和蔼可亲。
年老之乐,在于愉悦身心,那就自由而行吧。
我们老去时,这样的老伙计们还在吗?这样的友谊还能长存吗?
11
初进国道214,甸南二中的学生刚放学,今天周六,初三学生还在补课,为中考做努力。
他们近则来于西中、朱柳村,远抵白蜡等地。如今这些少年各各生得精致,长得高大,自行车宛似婴儿推车,我辈当不可比,但不知,久居学校的他们,身体素质今如何?
自信是新时代的写照,青春之声就该是此般潇洒与落落大方。
奋发向上的新一代,我该有些羡慕求学之人,昔学堂之岁月已故去几载。
12
到了我的目的地——朱柳庆香饵丝店。店里仅有掌柜与伙计。入店,掌柜扫地,伙计刚把商家抬来的团团饵丝理顺、扯短,依次塞满筐,就为方便下锅。
“掌柜的,来小碗煮饵丝。”掌柜似瞅我眼熟吧,竟呆住片刻,是呀,我虽多日未来,也算常客。
入锅烫饵丝,取汤汁沉铁碗,又娴熟地将漏勺浸锅,捞出乳白透嫩的饵丝,掌柜的麻利劲儿是有目共睹的,现在,空留我一人独赏。最后,再盛些炸酱肉,放四块脆炸猪皮,这才完事儿,玉盘珍馐比之,也不过尔尔。
“您这饵丝好嘞——”掌柜的把饵丝放在柜台,我近前,拌点佐料,酸萝卜、葱蒜碎末不等。腾起一缕白气。
我端碗返身回餐桌,大口大口地嚼起来。掌柜的支张小凳,拨弄手机。与此同时,又有顾客临门,掏出一张崭新的五十元,“老板娘来碗蒸饵丝。”
我依旧俯首自在逍遥,沉迷自我的美味佳肴中。倏忽,身后又跨进两人,他们开着一张微型车,“老板娘,来碗饵丝与米线,速度快点,我兄弟二人赶时间。”
言毕,高个男人已递钱给掌柜。“兄弟,不用客气,我已出,咱俩不分彼此,你请一顿,我掏一回,当是自然。”说时,他已转头找座。
今儿个,怕是我来此店,遇客最少一次了吧。偶有清闲几分,然平日里,他乡之客终不绝也。
13
出店,折回原路。放羊老叟一手拎瓶茶水,一手挥动羊鞭,赶群逐路,羔羊欢腾,哒哒奔蹄,占尽整条道。
我放慢速度,看羊儿悠然,老翁自在,自行车恍若忽地失了重量,飘着,原来是吾心已离身,奔向惬意时光。
“狭路相逢勇者胜”,两辆森绿色拖拉机轰鸣而至,羊群与拖拉机、放羊老叟和驾驶员之间又有一场怎样的博弈呢?然乡里乡亲自是亲切,温柔以待。
14
回到西中路口。眼前一亮:小孙骑车奶奔忙。犹想起一段诗句“人老隔辈亲,爷奶疼小孙。人间天伦乐,这是中国人。”
戴篷帽的老妇人不知是孩子的奶奶,还是姥姥,且一如既往扶住单车,恐孙子跌落,半蹲着跟跑。
你陪我长大,我伴你变老。
儿时四条腿,长大两条腿,老了三条腿,人这一生无不在爱与被爱间传递。
15
途中有家报废车厂,我刚想去路对面拍几张渔船,这趟儿,车流渐增,遂闲儿,等着穿马路。
迎面而来一三轮车大婶,这人似面熟,偶记起她常来村中收废纸,是西中村人。
车厢塞满一笼鸡,鸡群乖得很,莫名其妙地变得悄无声息。
她也许去集市买鸡,也许是去集市卖鸡。我只能用也许,因我不可肯定。若面色红润,想必杀价成功,成个志得意满;若倦容颓然,恐是生意惨淡,落了宝山空回。
她离我远远,瞄得模糊,愈来愈近时,大车从中间呼啸而过,我俩便擦肩而过。
16
绕弯,将车头甩向海门口遗址。
白族三妇行,裹蓝白围腰,扎黑头巾,掖着笤帚,背个满满当当的竹筐,有说有笑。
她们是最后一批从集市满载而归之客。
等我赶回甸南街,行人渺不可见,小摊贩已走尽,偶有几人进出仁和超市,寂静的夕暮将沉。
17
我曾在《去凛冽尽头听万物回声》中写道,“我与这座城市中熙熙攘攘的行人萍水相逢,或结伴而行,或迎面而来,在双方的余光中消失于城市的角落里。我们互不认识,却在这个夜晚,这座城市的这个地方突然相遇了,今生就此擦肩而过,再也不相见。人真是一种奇妙的生物,情感丰富,又富于表达,而此间此时陌路相逢竟又无能为力。”
市井俗气而鲜活,喧嚣又踏实,你我只要平凡罢……
后记:原本这一次的骑行,我没打算拍点什么,可是遇到一些人、物、事又控制不住。照片都是抓拍或偷拍,对焦未完全,成像有些模糊,你总不能平白无故走到人跟前说我给你拍张照吧,这得多突兀,准把你当神经病。我还得在甸南片混呢,不能砸了这名声不是,开个玩笑,列位,周末愉快,喜欢这篇文章,那就分享一下吧。
记于2019年1月5日 / 小寒
听春秋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