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力与破界:空手的2020书单

我从2011年开始,每年底会总结自己一年的读书情况,列一份自己的年度书单。这种回顾很有价值,其意义不在于夸耀自己读了多少本书,而是说回顾和总结能帮你更深层次去认识你自己,帮助你了解自己的焦虑、困惑、思想状态。当然,也提醒自己下一年要多读书,读好书,更系统地读书。

2020年一共读书27本,这大概是我过去十年读书最少的一年了。原因无他,时间都用来写书了。我今年读的一大半书,其实都是写书过程中的参考书,尤其又以语言学和传播学为主。而剩下的书,又有好几本则是写书累了,读来消遣的,比如几本人物传记和古典小说。

我一直认为,自己最大的特长就是非常擅长读书。这倒不是说我多么热爱学习,读过的书有多么多。而是不管碰到任何难题和困惑,我第一反应都是去书里找答案。不管是工作中的还是人生中的,不管是想精进还是想打发时间,不管是状态不佳需要提升自己,还是情绪不佳需要调整自己,我能想到的答案总是书,我的第一选择总是读书。

还记得大四的时候出去找实习。那是我第一次走出校门到社会上找工作,心中不免忐忑和紧张。为了给自己打气,我从学校图书馆借了《红与黑》和《在路上》。是于连的野心、迪恩说走就走的勇气,帮我迈出了职场第一步,所以我的英文名一直都是DEAN,《在路上》的主人公。

我一直相信,读书就是最高效且成本最低的学习方式,买书就应该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投资。

尽管人们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但是行路、阅人所要付出的时间和金钱成本都要远远高于读书,而且行路、阅人的知识密度比书籍差了太多太多。

我对书的这些看法,或许是出于青少年时代书籍的匮乏。我来自北方乡下,我们县还一直是省级贫困县,直到2019年才宣布脱贫成功。

当我在镇上读小学和初中的时候,整个乡镇都没有一家书店。我仅有的两本课外书,是父母从县城给我买来的两本作文选,这还是我苦苦央求的结果。

那时候我们一年最多进一次城,要花掉五块车票钱,坐一小时长途汽车才能到。县城里的新华书店宛如另一个世界,等到上了高中我才算进了城。

不光没书店,我家仅有的几本书也都是我爸的工程和水利图纸。但好在,那会我家住在镇政府家属院,一墙之隔就是镇上的邮政所。我每天放学一多半的时间,都泡在邮政所里翻各单位订阅的报纸杂志,主要是报纸和《故事会》,偶尔也有《十月》《收获》《小说月刊》《少年科幻》之类。我对杂志的偏好大约就是那个时候养成的。

那时候,镇上每隔三四天会有一次集市。到了这天,四邻八村的人都会赶来镇上赶集,摆摊的、买东西的,买菜、买衣服、买各种日用品、吃饭逛街各种需求统统在集上解决。集市的角落有一家旧货摊,每次逢集总有那么三四本旧书卖,我经常蹭在人家摊前看书,偶尔也买。我记得我在那里买过一本讲1999年末日大预言的书,什么九大行星连成十字,马嘴里喷出火来,看完书的那个下午,我被吓了个半死,一个人对着外面一望无际的麦田发呆。

还有中考前一天,大家都在教室里忙着复习,我还在看我淘来的《小将呼延庆》,当然中考成绩还不错。另外我还记得有一本讲北大荒的知青小说,书名、人物、故事全忘了,怎么都想不起来。如今我唯一记得的情节,是知青们没有饭吃,开荒时拿鱼、青蛙、蛇用脸盆一起炖,唤做三鲜汤。

直到上了高中进了城,书才给我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刚上高一那天,我听说学校有图书馆,于是兴冲冲地跑过去看,结果大失所望。所谓图书馆其实只是一个杂志阅览室,里面根本没有藏书,只有一些过期的报纸和杂志,残破不堪。

不过虽说学校没书,但校门口却有一排盗版小书店。我的高中生涯,我的整个人生,都被这些小书店拯救了。前些年回过一次母校,发现校门口的书店十不存一,不知道这些开书店的小老板都去做什么了,我衷心地祝愿他们都发大财。

高中时我寄宿在学校,每个月回一趟家。爸妈当时每月给我200块生活费,我基本上拿出50-100块买书,100元左右用来做伙食费,再留出10块钱长途车费即可。

其时书店里书的种类并不多,一类是各种教辅用书、高考习题集,一类是不卖只租的武侠小说和漫画,还有一类就是各种文学名著,现在想来大约是照着教育部推荐的青少年必读名著进货的。

我对前两类书都兴致缺缺,买得最多的是各种名著小说。不过要说起来那会并不懂得分辨什么好书烂书,基本上是逮到什么读什么。我记得我看过的外国名著有《少年维特之烦恼》《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鲁宾逊漂流记》《三个火枪手》《基督山伯爵》《呼啸山庄》《简爱》《傲慢与偏见》《汤姆叔叔的小屋》《雾都孤儿》之类,而国内的则有《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浒传》《平凡的世界》《穆斯林的葬礼》《白鹿原》等等。

我上高中买的第一本书至今还记得,当时流行的青春小说《花季雨季》……

除了买书,还经常买杂志。当年最爱的是《读者》《视野》《萌芽》《散文诗》和《散文选刊》,我家里现在还存着厚厚一摞。那时候《萌芽》杂志社在全国举办新概念作文大赛。结集出版的获奖作文选,前三辑我都有买,并且认真模仿。不得不说,这对我当时写作文产生了巨大影响,也直接帮我在高考上拿下作文接近满分、语文分数全市第一的成绩。

那是一个书荒的年代,我买回来的书,基本上则读完就被同学借走,然后又传阅他人,一本书能转十几道手,甚至被传到其他班级和年级。于是,书就找不回来了。不过,好在都是盗版书,现在想来也不是那么心疼。而且至少在书籍匮乏的年代,我也算是给很多人的心灵启蒙做出了一点小小的贡献。

说到盗版书,当时还有一个有趣的故事。我和我要好的同学,两个人一起看《宋词三百首》,看到李清照的《如梦令》时,结果发现——

一本书上印的是“昨夜风疏雨骤”。

一本书上印的是“昨夜雨疏风骤”。

这就是盗版书的问题了,当时我俩就争了起来,一个认定是“风疏雨骤”,一个相信是“雨疏风骤”。为此,我们还买到书店翻资料,想看看李清照写这道词时到底是什么时间和气候。

可惜我们并不懂平仄,学校又没图书馆,互联网尚未普及到我们那小县城,要找个资料着实费劲。于是我俩约定,再找一本《宋词三百首》,看到底是“风疏雨骤”还是“雨疏风骤”,三本书摆一起2:1决胜负。

于是又找来一本宋词——当然还是盗版的——结果发现上面印的竟然是:

“昨夜雨疏雨骤”

我俩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通狂笑,最后一致同意——李清照原文就是“昨夜雨疏雨骤”。下雨时大时小,不是很正常的现象吗?又有节奏感。

昨夜雨疏雨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李清照《如梦令》

转眼间,这件事过去已整整20年。二十年来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当年懵懂少年,如今俱是中年大叔。我和我这位好友,也已经七八年未曾谋面。偶尔微信上说上几句话,也再无当年谈诗论文的心境。

那时候,互联网刚刚开始在神州大地普及,痞子蔡和他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最早走红。我们当时县城的报纸曾连载过痞子蔡的另一部小说《雨衣》。

当时我这位好友,因为家在县城无须住校,每周从家里订阅的报纸上,把连载的《雨衣》一期期剪下来,带回学校跟我一起看。

然而不知何故,当时丢失了一期报纸,我们也就少看了一回连载。于是我俩相约,根据上下文的意思,每人续一个段落,把中间缺少的章节给补回来。等以后看到《雨衣》完整版,再比比看谁续的文章比较准。

后来,我们终于在书店看到新出版的《雨衣》。对比之后,发现我好友写的那篇不仅情节很准,而且他还跟痞子蔡原书中一样,都引用了同一首诗词!

那就是崔护的《题都城南庄》: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当年续的文章如今早已不知遗失何处,但我永远记得曾经的这份友谊和少年事,怀念那些有书读就特别开心的好时光。

再以后,读了大学,终于有了正儿八经的图书馆,有三层楼那么高,终于可以恣意读书了。整个大学期间,在校三年半,最后大四还借书证,我的借阅纪录大约是400多本。除了上课期间,同学们都知道去哪找我——不是在篮球场,就是在图书馆。

刚上大一军训的时候,教材还没发下来,整天除了齐步走一二一实在无聊透顶,那一个月我就把金庸和王小波给刷了一遍。所以说起来为啥我喜欢读书,我觉得一多半时间都是因为小时候太无聊了,没有几件比读书更有趣的事。

当时,我们学生的借书证一次能借5本书出来,平时虽然够用,但是到了寒暑假回家,就要找同学再借一张借书证,背上10本书回家。还记得大一寒假,我背着一套《静静的顿河》上火车,在硬座车厢一路看回家。娜塔利亚和阿克西妮亚给我留下了终身难忘的印象。

秉承初中以来的习惯,大学时期读得最多、最系统的还是小说。当时我借了一本《西方文学史》,照着上面列举的经典作家和经典作品,按时间和流派挨个去读。我最爱的作家,是托马斯‧曼和卡夫卡。大学时读的《魔山》至今都是我最喜欢的小说。而卡夫卡的《城堡》、《美国》,则看得我头皮发麻,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力,难以想象小说竟然还能这样写。

除了这两位,我还比较喜欢的作家有卡尔维诺、纳博科夫、加缪、马尔克斯、帕斯捷尔纳克,另外大学期间还读了不少安妮宝贝和村上春树。

文学以外,读得较多的是历史和哲学。当然就读得比较随意,马恩、西马、尼采、叔本华、黑格尔都读过一点。当时最感兴趣的是马尔库塞和哈贝马斯。马哲课我的期末作业就是分析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

我的读书经历告诉我,书的作用有三——

提升认知、发现未知、拥有自知。

人和人最大的差异,是认知。人和人之间的比拼,本质上比的是对事件的理解和对趋势的洞察。认知的差异,决定了你我审美偏好和思维模式的不同。因为我们只会(也只能)基于自己固有的经验和认知行事。判断一个人的认知维度,最简单的做法就是看他读什么书。当你和一个人读过相同的书,对看书有近似的兴趣和偏好,那说明你们有很多内在的东西是在同一个水平线上的。你读过的书,就是你过去几十年生活和教育的总和。

提升认知,改变自己的思维模式与结构,就是读书的第一层意义。

除了现实的生活以外,书能够为我们打开另一扇大门。在书中,没有时空的限制,你可以遨游亿万年前,也可以洞察数千年后,上看天文,下察地理,左揽九天,右审五洋。打开一本书,其实就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只有你从现实的世界里脱身而出,摆脱肉身的羁绊,忘却尘世的身份,进入书中另一个广袤的世界,这时你才能重获自由,开始心灵的遨游。

也许,书中的故事是虚构的,书中的世界是不存在的。但是那些栩栩如生的人物、熠熠生辉的情感,却是无比的真诚。当你读到这些内容,不知不觉中,眼界得以开阔,心智得以启迪,灵感得以迸发,生命得以滋养。一句话,你跟读这本书之前的你,不一样了。

发现未知,让你获得尘世以外的丰富体验,得到心灵的成长,这就是读书的第二层意义。

2000多年前,希腊德尔菲的阿波罗神庙刻着一句箴言:“认识你自己”。这是世界上最难的一件事。傅盛说人有四重境界: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知道自己不知道、知道自己知道、不知道自己知道。95%的人停留在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知道自己知道的人不足1%。

叫我说啊,人为什么要读书?无非是图一个自个明白、心理清楚。难得糊涂很难得,那也得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读书能够让你感受自己的内心,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厌恶什么、渴望什么、恐惧什么。读书能够让你在畅游光怪陆离的人生旅程中,发现真正的自我与志趣所在。

读一本书,你就对自己多了一份认知,心底多了一份明白。拥有自知,这便是读书的第三层意义。

本来谈年度书单的话题,结果扯了这么远,无非是想要告诉大家书的价值与意义。接下来推荐几本书。按我一贯十里挑一的原则,今年读书27本,故此推荐三本书——

1、邹振东《弱传播》

这本书的副标题叫做“舆论世界的哲学“。邹教授认为,现实的世界强者为王,舆论的世界弱者为王。与弱者相连接,争取认同,强肉弱食,就是舆论世界的丛林法则。

这个观点简直太振聋发聩了,我是拿这本书跟传播学的经典著作放在一起阅读、对比的,比如沃尔特‧李普曼的《公众舆论》、伊丽莎白‧诺尔-诺依曼《沉默的螺旋》、马克斯韦尔‧麦库姆斯《议程设置》,乃至勒庞《乌合之众》等书。弱,的确揭示了在舆论的世界里如何调动沉默的大多数、引发他们的认同与共情的魔力效果。

在商业上,安飞士租车的品牌案例“我们是老二,我们更努力”,加多宝打输官司后“对不起”系列的社会化营销都是弱传播的经典示范。

我经常说这样一个观点:观众们最爱的故事有两种,一是看高高在上的人跌落神坛,诸如名人丑闻、明星八卦之属;再就是小人物挑战命运不公,凭借自身的不屈努力和种种际遇逆袭封神。大多数网络小说,社交媒体上流传的各种鸡汤,其实都是这个标准套路。这就是弱的哲学。

不过说起来邹教授这本书,最大的毛病还是封面设计实在太渣,让人毫无翻开的欲望,很容易就错过这样一本难得一见的好书。再就是邹教授行文风格有点罗索,书里车轱辘话略多。

2、丹尼尔‧列维汀《有序》

这本书的副标题叫做“关于心智效率的认知科学”。它介绍了大脑是如何组织信息的,我们的注意力及记忆力系统是怎样工作的。关于注意力系统的神游模式与中央执行模式,我觉得可以和丹尼尔‧卡尼曼的《思考,快与慢》一起阅读。

21世纪无疑是一个信息的世纪,如果我们想更好地提升自己,有序地组织自己的工作与生活。那么最为重要的问题就是如何处理信息。作者告诉我们,当前最重要的问题不是如何获取信息,而是如何选择并过滤信息。这就是这本书的价值所在。

同样,这本书的很多观点,我认为对于品牌打造和营销推广极具启发意义。

3、山姆‧沃尔顿《富甲美国》

这本书是沃尔玛创始人山姆‧沃尔顿的自传,唯一亲笔撰写的回忆录。

沃尔玛开创了很多经典的管理模式,但坦白讲,我觉得这本书最大的价值不是从中学习沃尔玛的经营哲学,而是学老山姆的创业精神,为人处世的信念。

读这本书的过程,我是非常感动的。老山姆的那份自信、勤俭,让我的精神受到巨大的共鸣的鼓舞。而且对他来说,做生意没有什么花哨的概念和玩法,无非是注重成本和用户满意,认认真真把事做好。

外卡——纳西姆‧塔勒布《黑天鹅》

这是我今年2月份重读的一本书。当时我写了一篇长达7000多字的推文来分享读书心得,只是发不出来这篇文章。

我要分享的观点有4:谨防人造的稳定性、保持冗余、学会学习、不要预测。黑天鹅来自于我们的认知盲区,来自于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事后却让我们恍然大悟的地方。所以不要预测,做好你能做的一切事情。我们既要为明天做好计划,也要为意外做好准备。

读书让我们的人生充满张力,让我们的思想得以破界。这就是我的2020年书单。

读书让我们的人生充满张力,让我们的思想得以破界。这就是我的2020年书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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